下午禦駕返程,沈纖慈無精打采地跟着馮夫人回了侯府,馮夫人見她神情恹恹,便讓她先回去了。
回到秾華院,清洗沐浴過後,疲憊酸軟一經襲來,身子都仿佛不是自己的了,沈纖慈躺進舒适柔軟的床榻間,把整個人裹進被子裡,倒頭就睡,就算天塌下來,她也得舒舒服服地睡一覺。
這一覺睡得昏昏沉沉,夢裡也不得安甯,沈纖慈迷迷糊糊間,仿佛又回到了廟會上,在人群中不停地奔跑,兩條腿沉重得像灌了鉛,看不到身後的人,卻能聽見四面八方的獰笑,哪怕她捂住耳朵也依然聽得清楚。
在她跑得筋疲力盡之時一下跌進了水裡,洶湧而來的潮水瞬間将她淹沒,喊都喊不出聲,就在她快要憋過去的時候,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将她往上拉去。
這時候就算是根稻草,她也會緊緊攥在手裡,更何況這隻手修長有力,毫不費力地一拉,便将她拉到了岸邊。
沈纖慈濕淋淋地躺在地上,仿佛一條離水的魚,感覺到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睜開眼睛看了過去,對方的面容在眼中漸漸清晰,她眨了眨濕漉漉的眼睫,抱住他的手惡狠狠地咬了下去。
身體驟然失重,沈纖慈一個激靈從夢中驚醒過來,望着帳頂出了會兒神,一種熟悉的熱流襲來,她煩躁地抓了抓頭發,出聲喚人。
這一覺睡到翌日清晨,沈纖慈收拾妥當後,去了叢筠堂。
用過早飯,兩位嫂嫂各自離去,馮夫人把沈纖慈留下,叫到了西花廳。
沈纖慈早料到會有這麼一遭,沒在昨個兒叫住她,她就謝天謝地了,當下也不多言,老實地跟了過去。
“娘,喝茶。”沈纖慈給馮夫人倒了杯茶,貼心地将茶杯擱到馮夫人觸手可及之處。
“過去坐下。”馮夫人神情嚴肅,不像往日那般可以由她糊弄過去的姿态。
沈纖慈不敢再獻殷勤,低頭坐了過去,她從來沒見娘如此生氣,忍不住開口道:“娘,怎麼了?”
馮夫人的手搭在桌上,緩緩吐出一口氣,“我問你,昨日在禦船上,你為何要朝繡惠扔胭脂盒?”
沈纖慈揪着手帕,小聲道:“我也不是有意的,她打那邊經過,不小心就扔她身上去了。”
馮夫人拍了下桌子,嚴厲道:“如今還敢撒謊了?”
沈纖慈吓了一跳,擡頭望向馮夫人,目光遊移了一下,知道瞞不過娘,索性直言道:“是,我是故意扔的,可那也是為了幫三姐姐,好歹姐妹一場,她既然求到我這兒了,我也不能見死不救吧。”
馮夫人冷聲道:“宮裡成刀山火海了?這是你能逞強的事嗎?你還要不要你的名聲?當着那麼多女眷,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蠻橫嬌縱,那些夫人表面不說,心裡會怎麼想,背後又會如何議論你?”
“随她們說去好了,嘴長在她們身上,我還能管得了她們說什麼。”沈纖慈滿不在乎,不就是那起子長舌婦亂嚼舌根,又少不了她一塊肉。
馮夫人冷笑道:“聽聽你說的是什麼話,我竟把你養得如此不知天高地厚,你如今能耐了,滿京的夫人都不夠你瞧的是麼,今後嫁了人,在别人家你也能逞這威風?”
沈纖慈話也接得快,“那就不嫁,我絞了頭發當姑子去。”誰稀罕她們那些寶貝兒子。
“好好。”馮夫人真想一指頭戳她腦門上,讓她好好清醒清醒。
伍姑姑忙給馮夫人端過茶去,又轉頭對沈纖慈道:“姑娘就别氣太太了,太太還不都是為着你,姑娘肯幫自家姐妹是一片善心,可也不能把自己的名聲搭進去,太太平日裡管着府裡上上下下多少事,為了你們兄妹操了多少心,你看太太頭上又生了幾根白發。”
沈纖慈擡眸看了馮夫人一眼,心裡又委屈又難過,頭一垂,就啪嗒啪嗒掉下淚來。
伍姑姑拿出帕子給沈纖慈擦淚,那淚珠子越擦越多,無奈地看向馮夫人,姑娘還小,以後再慢慢教就是了。
她多大了,她還小,馮夫人坐着不動,往日就是對她太過縱容,才讓她覺得什麼事都可以糊弄過去。
沈纖慈哭得愈發摧人心肝,連帶着昨日的委屈恐懼,也一并哭了出來。
昨日經曆那種事,哪有個不怕的,不過是一時的憤怒壓過了恐懼,連做夢都被人追個不停,可她又沒法跟爹娘訴苦,說她自己跑出去玩,又差點被一群地痞無賴捉去,還不夠丢人現眼的。
伍姑姑不經意去拉沈纖慈的手,手心擦傷未愈,沈纖慈的手抖了一下,悄悄藏進了衣袖。
伍姑姑沒轍,“太太……”您就不來哄哄。
馮夫人道:“不是覺得自己很能耐,什麼都能替人擔下來,這會子又哭什麼。”
在繡惠這件事上,沈纖慈承認自己思慮不周,可她之前也沒想如何,還不是看到三姐姐那副心如死灰的樣子,腦子一熱才把胭脂盒扔了出去。
沈纖慈偏頭看過去,嗓音裡帶了絲哽咽道:“娘是說我做錯了?”
“你幫得了一時,能幫得了她一世?這件事是老太太他們商定好的事,你以為耍些小孩子的手段就能阻止得了?于事無補,還賠上自己的名聲,你這丫頭這會子倒是發起好心來了。”馮夫人恨鐵不成鋼道。
沈纖慈抹抹淚,問道:“可是,祖母他們為何一定要讓三姐姐進宮,我看若是換做繡貞,她指不定就樂意得很。”
“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日後由東府的姑娘誕下皇子,怎樣都有條後路可走,老太太這是為東府的将來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