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裡春寒料峭,偶有幾縷冷風灌入車駕。
從昭王府抵宮城,馬車碾過寂靜的巷道,一路暢行無阻,隻在宮門口稍作盤桓。
透過半阖的馬車窗子,顧甯熙望見應天門的守将已悉數換成了生面孔。為首的年輕将領她不認識,但既能鎮守在此,想也知道是昭王心腹。
她的目光落遠,望向那座已然易主的巍巍皇城。
除了最後的成敗,她對整場宮變的情形一無所知。
從四日前昭王召她入王府對弈起,她便被他囚于王府密室中,斷了同外間的所有消息。
顧甯熙低低歎息,其實他何必大費周章将她囚禁在王府呢。就算自己能回東宮送信,但憑昭王對京都的掌控與他在軍中無可匹敵的威望,東宮府兵奮力還擊也不過徒添傷亡罷了。
晚霞滿天,内侍沉默着在前引路。沐浴在金輝下的宮城巍峨肅穆,兵變的痕迹已被消除殆盡。
一抹金光打在殿頂,晃得顧甯熙閉了閉眼。
禦書房外,垂手侍立的人已經變成了昭王府的總管孫敬,恍惚間讓她以為自己仍舊身陷昭王府。
“還請顧大人稍候。”孫總管見了禮,便遣侍從入内通傳。
他仍舊以禮相待,顧甯熙勉強道:“有勞孫總管。”
星星點點的陽光灑在身畔,不見有多少暖意。
顧甯熙垂眸,慣來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昭王掌權,清算他們這些東宮屬官不過是時間而已。
皇權傾軋,從來是不容情的。
顧甯熙掩在袖下的掌心微蜷,這麼快便輪到她了麼。
她非聖賢,終歸生死面前做不到無動于衷。
她不知道東宮其餘人的結局。有時候,往往是這份未知更令人恐懼。
顧甯熙立于階下,任由寒風吹動自己的衣擺。
不知過了多久,禦書房的門自内打開。
“顧大人請。”
顧甯熙拾級而上,夾雜着風聲,走過孫敬面前時,她聽見善心的總管飛快與她說了一句:“殿下面前,大人您好生請罪,總歸……”
他一派好意,顧甯熙掩了眸中情緒,無聲道了一字“謝”。
日光漸隐,孫敬目送那一抹青衣身影入殿,吩咐左右接着守好殿門,仿佛一切都不曾發生過。
……
借着夕陽餘晖,禦書房中依舊是熟悉的陳設。大約是諸事倉促,尚未來得及更換。
顧甯熙跪了下去:“微臣工部郎中顧甯熙,叩見殿下。”
一路行來,并沒有昭王登基的消息傳到她耳中,顧甯熙仍用了昔日稱呼。
事實上,她也做不到即刻見風使舵,徑直三呼“萬歲”。
殿中仍是靜的,未來的天下至尊靠于龍椅,手中禦筆劃過疏案。
默然對峙之際,顧甯熙看見了金磚上倒映着的自己模糊的身形。
她自嘲地笑了笑,既為階下囚,她此刻是否還應該慶幸,自己仍有在昭王面前說話的機會。
“殿下,”顧甯熙聽見自己的聲音,“從前種種罪責皆是臣一人之過,臣願一力承擔。還望殿下恩寬,莫牽連無辜婦孺。”
她話音落,又是一陣難捱的靜默。
尊位上的人提筆寫下最後幾字,語氣玩味:“既然認罪,不妨說說自己有哪幾宗罪?”
顧甯熙抿唇,所謂黨争,一向都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上位者的問話不可不答,她隻能道:“臣愚鈍,還望殿下明示。”
生死在他一念間,顧甯熙不自覺放緩了呼吸。龍椅上的人淡淡開口:“譬如,欺君之罪?”
顧甯熙眉心一跳,原本聽候處置的心境驟然因這一句話掀起驚濤駭浪。
寬大的袖擺掩住她微顫的指尖,顧甯熙勉力維持平靜,壓下心中設想的最糟糕的結果,第一次擡眸望向昭王。
殿中沒有點燭火,逆着昏黃的光線,她仍舊看清了他俊朗的眉眼。四爪蟒袍的金線閃着光澤,比之記憶中更添七分威懾。
“殿下的意思是……”
她試探着開口,仍存一分希冀。
見她仍在裝傻,昭王修長的指節有一下沒一下敲于桌案。
殿中寂靜,襯得那聲音愈發突兀,似砸在顧甯熙心頭。
“本王隻問你一遍,”他的語氣轉寒,“孟銘軒,他是否早就知道你的身份?”
知道她這位所謂的宣平侯府長房嫡孫,其實是女郎。
昭王的目光避無可避,顧甯熙一瞬失了所有力氣。
單是卷入黨争也就罷了,可女子身份一旦敗露,欺君的罪名壓下,會給至親之人招來滅頂之災。
她以為昭王不曾看穿她的身份,否則東宮和昭王府勢同水火,知曉這樣一個把柄,昭王不可能隐忍至今。
難不成,是宮變後露了端倪?
“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