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文笑着,直到馬車停了站。
五娘舒了一口氣,緩緩出了簾。
外面一時光盛,看不清東西,視線清明,隻看到一座高高宅邸,兩旁仆役迎道,最外幾個中年人站着,其中有個婦人在最前,手裡還拉着一個小孩,那小孩看來也是緊張,也有期待,隻一味依偎着那位婦人。
巧文跟着五娘下了車,從前隻在夫子那裡有此禮遇,便是那樣,因夫子性情清淡,也不過度鋪張,是以,此次還真是她第一次來此大宅子。
擡眼一看,果真人丁衆多,真如劉姥姥進了大觀園。
雖不知這規模比不比得上。
巧文跟在五娘身後,先一一見禮,衆人也有打量的,不過俱是小輩,這眼神還很克制。
五娘早在此前便已通送過會與巧娘一同來此,這些小輩本不應出來,但各個忍不住好奇,還是随了來。
此刻見了她,果真如木牌上般,那木工刻得好!
衆人本沒在意一旁李佑郎的,一轉眼,不知是誰發現了,一聲低呼,都看去,大家好奇那穿飛魚服的風姿。
在他們心中,能穿了那飛魚服是很大的榮幸。
光彩極了。
前方攀談着,後面嘀嘀咕咕,不久,幾人被迎了進去,廳園很是廣闊,當家之人便是那大叔母,氣度從容,巧娘與她寒暄過,外間早已等不得的少年被誰一推,都進了來。
叔母笑笑,看着這群孩子,對巧文緻以歉意,“這群孩子,早就聽聞娘子名諱,娘子早在京城時,便是時時托人采買衣物,那管家被他們煩擾得不行,松口說,娘子遠在天邊,咱揚州也有那衣衫,為何不取了件?”
“他們便說,隻要你家木牌,别的不認,若無了,還要被同學笑話呢!”
巧文倒不知竟還有這攀比風氣,恰幾人也要談些家務事,她便托詞離開了,任憑被這群少年擁了去。
到了一間廳子,看出是這群少年平日習字練畫之地,正面通風,可看花鳥草石,衆人将她圍在一個榻上,此時倒各個害了臉,不知說些什麼。
一個先怯生生問,“那宋衫還有麼,小孩子穿的。”
巧文看他不高的個頭,摸摸,孩子很是聽話,任由被摸了頭,目光緊随着她,很是期待。
他們商賈人家,最羨慕的便是皇上賜匾,不知何時,她便成了這群少年的榜樣。
商人中的标杆。
“會有的。”
這群少年捧場般發出哇的聲音。
接着問,“為何要做這木牌,他們從未聽過。”
“因為有個哥哥,想揚名,便做了,好讓你們看看他的身影,可臭屁了。”
她毫無心理負擔借薛枝一用。
庭外不知何時漏了幾道身影,年歲大些,幾個眼尖的看到了,驚呼,“五郎來了!”
那人便進了來,巧文見來人,站起,為首少年對他笑笑,一禮,正是那日揚州府裡摟着兩個老頭的年輕人,在府裡做胥役。
他走得快,衣角吹起不少,身後是些女郎,也各自端莊一禮。
那少年熱絡得很,上來便自來熟,“巧娘!你來得正好!”
“有件大事可要告知!”
他學着書生一拱腰,很是滑稽,幾人瞬間被逗笑了,他見衆人神色,慢騰騰起腰,還一臉不覺,“我這是給娘子請禮呢!”
他轉身向巧文,先道,“不知娘子與我家叔母交情,若不然,此事早告與你了!”
他笑,“我知娘子衣肆此般最大阻礙便是四聲平的掌櫃李雙良,可他如今火燒眉睫去往蜀地了,怕是沒有三五月回不來,那四聲平管家是個穩重性子,我見此番李雙良入蜀定為不易,如此,娘子這便是良機。”
巧文心下一定,不知這郎君是做什麼的,難不成這商賈世家都對生意場上的事這個麼透徹?
幾句話,确實到了她心坎上。
她拱手相望,卻是感激,“多謝郎君告知。”
那年輕郎君卻笑了一笑,有些支吾,一旁女郎見了,上去戳了他兩下,“剛才說得紅光滿面,怎麼此刻反倒說不出話來了,還是我來罷。”
那人走上前,對巧文說,“娘子,你不知,他呀精明得很,把這消息先告訴你了,由不得你反應,便欠他了的,接下他才好問你開口呢。”
她挽袖看了一眼,又回頭,“娘子,我這弟弟想與你做件宋衫,開不了口。”
巧文回她,“那又何妨,早晚幾日便與郎君送來。”
“哎,你不知……”
“姐姐,我來說吧。”
他走上前,“這宋衫其實不是為我一人所作,若我要這衣衫,又有何難,娘子衣肆開張定要取個幾件。”
幾人看向巧文,他認真講述,“這衣衫是與府裡那些人看的,五月五,端午将至,因去年被杭州那邊比了下去,此次咱揚州要大辦特辦,巧娘知那杭州是先帝次子雍王遙領,咱們這兒往年均是趙王,如今他去了幽州,可還與雍王定下約,言及今年便在揚州賽舟。”
“如此風光,可必不能被杭州比了下去,那邊士林與咱這兒也是矛争紛端,幾代之下,咱們府裡與那邊也不太好。”
巧文明了,與萬朝來賀同樣的路數。
争臉面。
也不全然,“其實……主要還是……”
少年羞紅了臉,一旁人等不及,搶先,“半天沒說到正題!前面都是遮子,蓋不過去的!”
一女郎笑道,“士林那些酸腐文人重視這些,他們确實論誰也不想被杭州比了下去!可也不全為這個,那穿着之事雖沾些光,也無甚麼要緊,”
巧文記得這點,或許有用。
“主要是皇上選秀!”
“咱揚州不是一向都這個路數,清質些的,文雅些的!有人便打到你這主意上了,他們欲想那衣衫穿與秀郎,隻是沒過刺史那邊,想着拿一件去看看。”
在場女郎一笑,提起選秀心照不宣,不止皇上,還有幾位親王等着呢。
巧文了然一笑。
如此。
這小郎君彎子繞得也忒遠了,不知想了多久才想到如此牽扯原因。
她一禮,“若是如此,必全力相待。”
郎君自惱,“都怪我,我知你要來,說漏了嘴,主事便把此任教交與了我。”
巧文搖頭,無妨。
若刺史同意,說明此衣衫過了明面,這不與她計劃更快了一步麼。
官府之人隻要穿上,其餘階層的流行就不必說了。
她便可以借助衣衫之事慢慢與他們交道,時候到了,不愁不投她這衣肆。
有了官府助威,仍是那句話,立于不敗之地。
不多時,女郎們拉了手與巧文坐至榻上,她們問,“不知近日還有無女衫穿?她們操不了選秀的心,可那端午确實要湊湊熱鬧。”
巧文一算,還有一月之餘,笑道,“不急,到時必會讓女郎穿上新衣裳。”
衆人閑聊會,下棋,投壺,打發了些時候,直到五娘那裡來人,幾人别過,臨走時,那郎君透漏出一個消息,五日後便是六大橋劉探花家詩會,此人是個極有文采的,做了幾年官便辭了,這是揚州士林較大的詩會,屆時定有許多人參加。
若是有那請帖,在那宴會上好一宣傳,勢必輕易得多。
巧文再次佩服此人腦袋,去官府裡做事倒埋沒了他,人情事态看得如此清楚,不日不定是下個李雙良。
走時,看那李佑郎不知何處溜達來,倒把他忘了,看他出了些汗問去幹嘛了,他擦着臉,笑回,“後山靶場射了會兒箭。”
“你一人?”
“對啊。”李佑郎看她,“怎麼?”
“有些慚愧。”她笑笑,“把你忘了。”
對方一聲笑,“我等着你呢,丢不了。”
五娘與那孩子一相見便親熱得不行,看樣子便是今日回了,明日她還要來。
左右這些時日,她們二人熟悉起來,回京時孩子也能接受許多。
到了馬車上,五娘看着巧文,“怎樣,有沒有收到些單子?”
巧文想了一想,“算是吧。”
那秀郎算麼,幾位女郎的訂單算麼?
本還想着在五娘家纏些時日,把那經營算賬搞熟了,如今看來,五娘那裡是不得閑了。
轉眼一望,正對上一旁,見她看來,眼神詢問。
沒有回語,一隻手搭上了他的肩,拍了兩下。
今後就靠你了,四郎。
回程的路很是快,那馬車直接将二人送回衣肆,到家時,也是夕陽時刻了。
不知怎的,這一天甚是累。
明明也就随五娘去了一趟。
許是又笑又哭,再難忘記那個清秀郎君,那句年少景象。
兩人匆匆吃了飯睡去,别無他想。
可這邊,有人枕頭卻濕了,手裡攢着一繩小兒挂墜。
一夜時光,又回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