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沈墜兔說完那句話的末梢,風起來了。
她們很少有這樣面對面平視的機會。
過往,基本都是沈墜兔坐在輪椅裡,一個人躲在一個角落,又或者是被時運和能力偶然地推到視覺中心,再又退回屬于她的角落,像一個空中塑料玻璃房,裡頭裝了來自四面八方的浪,沈墜兔隻不過是一個紙帆船,風來了,到中央;風走了,這艘小紙船沉或者縮到角落,就完全不重要了。
所以,姜傾看她,總是遠遠的,或者自上而下的。
可是現在,沈墜兔和姜傾是一起站着的。
她們對視的過程中,各自都在絞盡腦汁地将呼吸急促去掩蓋。
沈墜兔近乎有些頭暈目眩。
她吃不準是因為站着的緣故,還是她剛剛着急忙慌說出的話語内容的緣故。她默默凝望着姜傾的眼睛,而姜傾卻沒有立刻開口回答她的解釋,這種幾秒鐘的冷落讓沈墜兔有一陣空落落的委屈。
姜傾比她略高一點,此刻她維持着一個輕微低頭的狀态。她好像有些驚慌,又有些不安,一隻手不停地在翻她的學生卡證,另一隻手卻不知道做什麼了,這種程度的失措,比沈墜兔在公開課上見到青龍行商會的代表金珑突然要和她握手,看起來要嚴重的多。
半晌,姜傾給她的回應,念了念她的名字昵稱:“兔兔。”
一個稱呼,沈墜兔的心情又不一樣了。
最先前是淺薄的悸動,再到那種很難說明白的委屈,到了現在,卻成了一種近乎凝固的躁動。她好像又不是這麼想聽見答案了,她在此刻正式忘記剛剛姜傾說了什麼,她又慌亂地回答了什麼。她此刻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
姜傾,吸引,她。
從頭發飄起的弧度,一個不經意的眼神,一次念她大名的上下唇碰觸,都讓她很想要去,下意識地想辦法靠近姜傾。想要在學校的某一個角落見到姜傾,想要在某一次活動上看到姜傾,想要和她多說一句話,想要更加了解她。
沈墜兔又想起那個雨天。
不是那把傘,不是那塊垂落胸口的學生證,不是某句俏皮話。
她天然地對沈墜兔産生吸引。
沈墜兔于是認真地等待姜傾的第二句話。
姜傾也顯然意識到她的話不能僅此而已。她有些失魂落魄地看着沈墜兔與她胳膊接觸的那個點,短衣袖口的皺褶都近乎被她看出了花。
她終于又多給了三個字。
她說:“那我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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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這頓晚飯就吃得無比微妙了。
沈墜兔用筷子把一碗大白飯攪拌來攪拌去,思考的第一個問題是:“姜傾那算告白嗎?”思考的第二個問題是:“我那算告白嗎?”思考的第三個問題是:“我那個問題如果不算告白算答應嗎?”思考的第四個問題是:“那最後姜傾算答應嗎?”
此刻好像有一萬隻兔子在沈墜兔的腦袋裡跑過來跑過去。若不是礙于姜傾在場,沈墜兔恨不得立刻去讓兔靈進入深度情感思考模式幫她複盤路上她和姜傾的每一句對話。
姜傾吃色拉,營養均勻,但看起來毫無食欲,她吃飯還戴着課上的金絲眼鏡,拿着個懸浮臨空平闆放在一旁刷最新時政,一舉一動還是充滿了一股精英感。最後這個詞用的有點過時,但也許是和朱尋樹那些人有段時間朝夕相處的緣故,她吃飯還是很端着,甚至沈墜兔覺得她……好像有點緊張?
她都沒怎麼吃飯,姜傾問她:“不好吃嗎?”
這應該算是她們的第一頓晚飯。沈墜兔的晚飯是姜傾幫她打的,說是:“食堂裡我就不推你了,以免别人麻煩,也方便自己。”她問沈墜兔愛吃什麼,沈墜兔說了句“都吃”,姜傾就很從善如流地幫她點了不會出錯的例飯和湯。
其中還有一個插曲。沈墜兔問她:“那我的錢怎麼付呢?”
現在的付費都是掃瞳孔的,也就是還需要本人到場。
姜傾用有些奇怪的眼神看了她一眼:“雖然我來自白虎區,經濟發展地步不如你們朱雀,但我可不是被扶助的特别貧困生。”
其實我知道你是特别引進人才啦,家裡還在白虎很有背景,但這是什麼好突然的自尊心。沈墜兔心裡默默想着,表面上輕輕地點點頭,乖乖在原地等着了。
所以,在姜傾問她為什麼不吃飯的時候,沈墜兔回了一句:“沒有,其實我也不知道。”
她就這麼撐着個小臉看姜傾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