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顔暫且在攝政王府安置下來。這裡自然沒有人要求她遵守什麼規矩,又有彩屏陪伴身側,她自入京後還從未有過如此舒心的日子。
比起江顔的自在,她的夫家仇氏可就沒這麼好運了。
太和宮正殿,永安候仇世康跪倒在地。
“陛下,臣家中幼子飛鵬娶了江家家主的侄女江顔,仇、江兩家本是姻親,這是全京城都是知道的事。既是姻親,平日裡多有往來實屬尋常,劉大人因此便認定仇、江兩家官商勾結、徇私舞弊,未免太過牽強。”
老爺子頭發花白,猶在病中,隻是此刻家中被寄予厚望的長子身陷囹圄,他不得不強撐病體,親自上朝替兒子求情。
刑部尚書劉魁聞言冷笑:“永安候此言差矣。科舉舞弊影響國之根本,若非有實證,僅憑兩家往來,我又豈敢呈上奏折擾陛下清淨?”
仇世康咳了幾聲,對劉魁怒目而視。
若非此人一紙訴狀,此刻廷議的内容本應是商讨新科進士們的去處。仇飛榮乃國子監司業,亦是此次科舉的主考官之一,仔細算來,這一屆進士都可算作仇飛榮的門生。單憑這一層關系,無論進士們被分派去何處,往後都得賣仇飛榮幾分薄面。
劉魁直面仇家的怒火,渾不在意。世家與寒門士子積怨已久,好不容易逮到個對方的錯處,劉魁豈能輕易放過。是以接到密報後,彈劾仇飛榮收受賄賂,幫助進士江懷楊舞弊的折子便送到了皇帝的案頭。
龍椅上,齊元嘉皺着眉,開口道:“兩位各執一詞,繼續吵下去毫無意義。劉尚書,口說無憑,除了仇、江兩家的往來之外,你可有其他證據?”
劉魁躬身道:“陛下,臣不敢信口開河,人證臣已帶到,正候在殿外。”
齊元嘉颔首:“傳。”
禁軍押着一名素衣男子進殿,引得一衆朝臣紛紛側目。男子從小到大從未見過這等陣仗,立時被吓得瑟瑟發抖。
劉魁道:“此人乃仇家三子、飛騎尉仇飛鵬身邊的管事。殿試之日,此人奉仇飛榮之命,前去等待江懷楊,爾後被刑部抓獲。”劉魁伸手入懷,拿出一封信函交與萬和順:“這是臣從他身上搜出來的密函。密函是仇飛榮寫與江家家主江文鴻的,仇飛榮是否以權謀私,陛下一閱便知。”
萬和順接過密函,轉身呈給齊元嘉。
正殿之上,驟然安靜。
“啪”的一聲,密函被狠狠摔在地上。與此同時,仇世康的臉色蓦然變得慘白。
“好一個仇飛榮,真真是朕的好臣子!”齊元嘉霍然而起,瞪着仇世康,譏諷道:“假借姻親之名,暗行舞弊之實,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卿的好兒子,收受商賈賄賂,私定春闱暗語,甚至許諾殿試之後,保其留京為官!朕怎麼不知如今大璋的官員任命竟然是由國子監司業說了算?!”
齊元嘉每說一句,仇世康的脊柱就彎曲一分,到最後,仇世康已經完全伏在地上,渾身顫抖。
“永安候,你還有何話可說?”
面對皇帝冰冷的詢問,仇世康哆嗦半天,竟是吐不出半個字。
一直卧病在床的仇老爺子為了安心養病,已經把大部分家中事務交與長子仇飛榮。仇飛榮也不負衆望,帶着仇家坐穩了四大家的位置。他萬萬沒有想到,在長子的看管之下,仇家竟然出了叛徒!那管事常伴幼子身側,京中不少人都見過,他的證言,想反駁都難。
仇世康以頭搶地,心中大悔。他在家中驟然聽聞長子被刑部帶走,大驚下便匆忙來見皇帝,并未仔細詢問過此事經過,以至于證據被敵人送到了皇帝眼前自己還一無所知,不僅沒能給長子脫罪,甚至把幼子也給牽連了進去。
情急之下,仇世康猛然擡首,望向站在不遠處的範守成與卓正清。
仇家與範、卓兩家同屬世家,呂家已倒,若仇家再因此失勢,朝中世家與寒門相争的局面可就要被打破了。于情于理,範、卓兩家都不應袖手旁觀。
範守成與卓正清都接到了仇世康的求助,範守成微微側身,假做不見。自從範守成與範老太爺詳談過後,範家就有了自己的主意,更何況如今範瑤佳已成了皇後,範守成斷不會輕易摻和到兩派相争的亂局之中。
與他相反,卓正清微一沉吟,出列進言:“陛下,臣以為,舞弊者江懷楊乃仇家三郎之妻弟,仇司業一向疼寵幼弟,經不住幼弟請求,一時糊塗徇私也是有的。說到底,都是仇司業顧念親情之故。仇司業為官這些年,同僚無不稱贊有加,此次科舉他雖然犯錯,卻事出有因。且此次科舉乃陛下大婚後的第一次科舉,若因一名進士鬧得沸沸揚揚,恐怕會有損陛下的威名。”
齊元嘉挑眉:“哦?那卓卿以為,此事該如何處理?”
卓正清谏言:“仇司業犯律,不可不罰,但為陛下聲名計,小懲大誡即可。”
卓正清言畢,不等齊元嘉表态,劉魁便高聲道:“陛下,萬萬不可!”他取出第二本奏折,高舉過頭頂:“仇飛榮之罪不僅于此!”
齊元嘉瞪大眼睛,怒道:“還有什麼?一并呈上來!”
劉魁清了清嗓子:“臣在查證仇飛榮助江懷楊舞弊一案時,發現江文鴻不僅與仇家有金銀往來,還與朝中近幾年的一些新晉官員過從甚密,而這些官員都與仇飛榮私交頗深。臣不認為這是巧合,追查之下,發現幾年來,仇飛榮竟然夥同江文鴻合謀,以錢帛前程為餌,明面上援助家境貧寒的舉子備考,實則以此為由,要挾舉子日後為自己所用。兩人與其同黨往來種種,臣俱已整理成冊,請陛下過目!”
劉魁一邊上奏,齊元嘉一邊翻閱劉魁呈上的奏折。折子上條條杠杠,将仇、江二人的罪行列得一清二楚,連贈與每一位舉子的銀兩數目都記錄在冊,齊元嘉翻到最後,手都氣得發抖。
萬和順一旁瞧見了,連忙俯下身子,低聲勸道:“陛下息怒,莫要氣壞了身子。”
正殿上劉魁乘勝追擊,補充道:“京城之中,人人皆知聚英樓與錦安閣。據臣所查,這錦安閣便是江文鴻所有。錦安閣乃文人進士彙集之地,仇、江兩人借此便利,暗中搜羅各位舉子家世背景,再逐一挑選,選出适合者為他們所用。可惜,成也因它,敗也因它。若非這錦安閣,臣恐怕一時間真就難以找出仇、江二人勾結的鐵證!”
“仇世康,”齊元嘉氣過了頭,反而冷靜下來。他舉起奏折,指着跪在台階下的永安候:“你生的好兒子,勾結富紳,操控臣子,要不然朕這位置讓給你們仇家可好?!”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鐵證如山,仇世康無言以對。老侯爺顫顫巍巍,不停磕頭,以緻發冠歪斜,額頭滲血。
他啞着嗓子,膝行至玉階之下,哀泣道:“陛下,老臣自知教兒無方,疏于管教,讓飛榮交友不慎,最終犯下大錯!老臣不敢祈求陛下的寬恕,隻望陛下念在當年攻入京城,仇家盡心擁戴的份上,留飛榮一條命!飛榮這孩子,早慧明理,若非那市井商賈引誘,斷不會一時鬼迷心竅,誤入歧途啊陛下!”
卓正清蹙着眉,附和道:“永安候于大璋有功,縱使後輩犯錯,功過相抵,的确不應懲罰過重。”他擡首,朝皇帝行禮:“陛下,依臣之見,永安候受病痛折磨已久,不如削去仇飛榮官職,讓其留在家中,侍奉父親,也盡一盡孝心。”
齊元嘉心中冷笑,并未順着卓正清給出的台階下。
這卓正清與仇世康不愧同為四大世家,關鍵時刻倒是想到一處去。先是以從龍之功暗示自己,再提出削去官職,留在京中,看似合情合理,實則為仇家留足了後路。朝堂之上變幻莫測,今日罷官明日提攜之事難道還少嗎?隻要留在權力的中心,那就不怕沒柴燒。
皇帝正準備嘲諷幾句,今日上朝之後一直不曾表态的齊烨梁忽然站了出來。
攝政王出列,衆朝臣甚至皇帝都閉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