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來到了湖中的樹下。

黛拉伸手輕輕觸摸着樹幹，問你，“你知道「黑暗大陸」是什麼地方嗎？”

這個問題你曾經問過伊爾迷，他說，那是不可以觸碰的未知。拍賣會結束後，你自己也曾調查過這個地點。

“據說那是位于我們的世界外面的，人類無法接觸到的區域。我不太理解它的意思。”

“我們腳下的，就是人類的世界。”黛拉的目光落在樹根處，“人類王國就像這樹下的蟻穴，族群的繁衍生息，王朝的盛衰興替，都隻發生在這座湖心島上。而黑暗大陸……”

她擡頭看向遠方的湖面，“這片湖以外的地方，全都是黑暗大陸啊。”

“您說的'湖'……”

“就是圍繞着六大陸的海。你現在明白那是什麼地方了嗎？”

一絲寒意竄上你的骨頭。

“那個世界，是什麼樣子的？”

黛拉似乎在回憶，最後卻搖搖頭，“我沒法跟你描述。或許有一天，當你自己踏上那片土地時，就會明白。但是我勸你不要去。最好的結果，不過是死在那裡。”

“……死，不應該是最壞的結果嗎？”

“最壞的結果，是把黑暗大陸的「災難」帶回了人類世界。這棵樹，就是我從那裡帶回來的。”

黛拉深深地吸了口氣，緩緩歎出。

“我年輕時是一名植物獵人，緻力于尋找各種未被人類發現的物種。我四處搜集它們的種子，為了更好地保存和培育，我還專門開發了一個可以随身攜帶的念空間，那是奧羅拉的雛形。

“因為這項念能力，聯合國想要派人去探索黑暗大陸時，找到了我。我和當時的幾個朋友都被選進了最終的隊伍，但是大家的目标并不相同。我和我的丈夫在同一組……”

“您的丈夫？”你在說出口的瞬間意識到，如果樹是黛拉從黑暗大陸帶回的，她本人就不可能是西琳所說的“族人”。

“他是……您客廳裡的那張合照上的人嗎？”

黛拉微微笑了，“是他。”

“那是我們出發前的合照。可惜，在那之後大家就再也沒有見過面。接下來的事，你就當故事聽吧。

“我們那一組的目标，是帶回「包治百病的香草」。在人類世界的正北方，穿過湖，有一片樹海，向樹海深處走大約400km，會遇到一座古代的迷宮城市，那種香草就生長在那裡。

“我們出發時一共有500人，都是從世界各地招募的精英。抵達城市入口時，還有300多人活着，其中一半以上的人都受了傷。當時，大多數人都覺得，隻要找到了那種香草，就能很快恢複，滿載而歸。

“我的丈夫傷得很重，他一向是個樂觀的人，但是那次遭遇的東西……我無法描述，我隻能盡快尋找。我找到了。可與此同時，我們遇到了迷宮城市的守衛——一種被稱為「植物兵器金銀錠」的東西。

“潰敗的速度超乎想象。我的丈夫死在了那裡。我拼盡全力逃進樹海，很快就因為重傷陷入昏迷。我不知道在我昏迷期間發生了什麼，當我醒來時，一切都已經結束了，周圍再也沒有第二個生還者……我當時的精神狀态很不好，隻憑着本能，一刻不停地往南邊逃，因為載着我們出發的船還停在海邊。

“回程中，我的記憶大片空白，剛剛告訴你的那些，都是在船上接受心理治療時想起來的。那個時候，我的精神勉強穩定，開始整理自己的念空間。

“我剛剛提到，我在迷宮城市找到了那種香草。我一共找到了三株，一株喂給了我的丈夫，另外兩株都收在空間裡。但是在我清點時，我發現有一株不見了。

“我最開始以為，它是在我逃命期間被我自己吃掉的，但是我身上的傷沒有恢複，血液裡也沒有檢測出新的物質。我确信自己把兩株香草都放進了空間裡，這個空間隻有我能打開，所以我又去清點了其它植物。

“除了泉花和腹果，所有的種子、植株都和出發前的數量相同。泉花和腹果可以代替水和食物，滿足一段時間的生存需求，所以我在路上吃了一部分。我不記得自己吃了多少，但是它們的消耗量明顯超過了正常水平，就好像一直有另一個人跟我在一起。

“我把這件事告訴了醫生，醫生認為這是一種癔症，東西是我自己吃的。我不相信，又拜托了一個人守在我的房間裡，但是第二天，那個人也說，是我自己半夜醒來吃掉的。我依然不信，因為即便我整夜不睡，它們也還是在變少，直到徹底消耗完的那天。”

「媽媽，我餓了。」

“那個聲音是這麼跟我說的。”

「媽媽，好餓……」

“那是個很小的孩子，她打開了我的念空間，朝我爬過來。”

「媽媽。」

“我躲開了她的手，我說，我不是你媽媽，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媽媽，我是小晴。」

“……'晴'是我剛結婚的時候，和我的丈夫一起為以後的孩子取的名字，但是後面我們都沒有多餘的精力撫養孩子，就取消了這個計劃。

“我們的對峙引來了船上的其他人。那個時候，船已經離陸地很近，大家都在做着最後的準備。我告訴船上的醫生，就是這個東西吃掉了那些植物。醫生卻說，黛拉，你的癔症又加重了，她是你的孩子啊。”

「我根本就沒有孩子。」

「黛拉，我知道林的離開讓你很傷心，但是小晴是你們唯一的孩子，為了她，你也要好好活下去。」

「我沒有孩子。而且，這麼小的孩子怎麼會得到許可，到這艘船上來？」

「黛拉，是你和林堅持要帶她上船的呀。小晴生了重病，等不到我們返航的時候，所以許可廳才破格通過了審查。你這次找到了香草，小晴的病也治好了。這不是很好嗎？」

「不，我沒有孩子。香草不見了……她是香草……不，她僞裝成了香草……她不是我的孩子，她是怪物！是怪物！」

“他們控制住了我，為了防止我做出過激行為，給我注射了鎮靜藥物。之後，船上的所有人開始接受返航的身體檢查。我和小晴都通過了。檢查結果顯示，她是人類。他們還查看了我的念空間，裡面沒有任何不該帶的東西。就這樣，我們回到了陸地上。

“在醫生的建議下，我住進了一家療養院。但是我的狀況并沒有好轉，我身邊的人都說是我忘了小晴，漸漸的我也開始懷疑自己。當一個人對自己的某段記憶産生懷疑時，她的其它記憶也都變得不可信。半年後，我接受了這一切，然而小晴卻突然不見了。

“我問他們，小晴呢？”

「誰是小晴？」

「她是我的孩子。」

「……黛拉，你沒有孩子。」

“一夜之間，所有人都換了說辭。這個世界就像瘋了一樣。我反而想明白了，是她搞的鬼。

“我把這件事上報給了獵人協會，讓協會派人幫我，但是沒有用。除了我以外的人，記憶都會被她篡改，他們自己卻意識不到這一點。

“我花了很長時間找到小晴，她的相貌和小時候相比沒有多大變化，看到我，還叫我'媽媽'。她的眼睛很像我的丈夫，我不禁産生了一個想法，如果我和林真的有一個孩子，長大後就應該是這個模樣。我差點就放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