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裴家有喜,可那個冬天太冷,他們連一床棉被都買不起,裴母染了風寒,一病不起,年末便走了。
兩年後,他遇到了季康安,那年裴良平僅有十七,盡管家中隻剩下他和裴父兩人,還是每日苦讀,考取功名,入朝為官,這是裴父裴母的心願。他們已經為此走了九十九步,隻差最後一步,隻待今年湊夠進京的盤纏,他便有機會一展拳腳。
屆時弟弟的仇,朔州的禍害,他裴良平也能親手除去。
可兩年辛勞,裴父的身子骨早已不複從前,每逢夏冬,難免會病上一場,裴良平瞞着父親到處尋醫,每每問起,便謊稱結識了一位貴人,能熬到現在,已是十分不易了。
他本有光明前程,可某日,鄭琛不知怎的尋來,帶人把裴良平打傷,又叫人在裴家院中碑文上刻字。鄭琛把裴良平狠狠踩在腳下,卻不曾想會有人路過這裡,更想不到來人是四皇子季康安。
皇子年幼,僅有十二,但能在宮裡活下來的多少有點本事在身上。季康安以皇子身份朝官府施壓,逼得鄭琛向裴良平道歉賠償。
可裴父終其一生沒能等來鄭家道歉,也沒能見到裴良平端坐高堂之上的樣子。
……
“若是他還活着,如今也該到了及冠的年紀。”裴良平淡淡說道,擡手将提了一路的美酒灑在墓前,“今日……”
他話未說完,低聲抽泣,淚水滴在地上,浸沒在泥土中。
“他們不希望看到你這樣。”季康安把手搭在他肩上,“夜深了,早些回去吧。”
……
裴府,江郁錦不知何時早已醒來,她舒服地伸了個懶腰,擡腳便往屋外走去,不料迎面撞上了剛回來的季康安二人。
想起季康安交代過讓自己好生休息,現在又這般巧,她想也不想,直接閃身躲到柱子後面,打算等兩人離去後再做打算。
“郁錦兄,别躲了。”季康安無奈開口,一進門就看到那一抹熟悉的人影,“躲着有什麼意思,不如出來一同賞月。”
江郁錦打哈哈出來,“喲,好巧啊,這不是康安兄和裴兄嗎?這麼晚還不歇息在這裡幹什麼呢?”
裴良平轉身離開,江郁錦一臉疑惑,“裴兄這是怎麼了?怎麼一言不發?”
“今日……”裴良平聲音哽咽,季康安接過話,“今晚我與裴兄有事要做,故而方才才回來,倒是你,這麼晚不休息,在院子裡做什麼?”
“我?我這不是睡醒了,出來走走。”江郁錦信口胡謅,“你們瞧今夜月色多美,若是就這麼睡了,豈不可惜。”
“一個人孤單,不若和我們一起。”季康安回頭問裴良平,“裴兄意下如何?”
“也好,你二人先候着,我去拿些酒來。”裴良平點頭,往年今日,他難以入眠,每每睡下,總能夢到忘親。三年間,他祭拜歸府,夜夜如此,夢中親人面容如舊,年歲不改,鬓發如初,唯有自己逐年老去,夢中驚醒他便獨自飲酒,從夢醒喝到天光大亮。
季康安看着他的背影,不由輕歎一聲,江郁錦看他這般,心中難免好奇,但顧慮着裴良平,還是沒有問出口。
他去的快回來的也快,手上提了兩壺酒遞給兩人,自己則接過季康安手中那壺。
江郁錦看着他猛地灌酒,心中擔憂,不由輕拽季康安衣袖,“他這麼喝,真的沒事嗎?”
“沒事,讓他喝。”季康安聲音極輕,“他心情不好,有我在這裡陪着他。”
“裴兄他……”江郁錦欲言又止,裴良平卻察覺到她的猶豫,坦然一笑,“江兄若是想知道,不如就叫季兄講講便是,當年的事,我是無法忘懷,可這些,終究都已經過去了,人總要向前看,總要顧着點當下。”
“你……”季康安無奈歎氣,“罷了。”
“當年的事,很多人都已經忘了,但我和裴兄忘不掉。”
……
皇子的身份在官家總歸是有些用處的,可此事已過了兩年,如今無從查起,官家也不太願意得罪鄭家。可季康安不死心,硬是找到當年被鄭琛折磨得精神錯亂的姑娘,他們找到她時,那姑娘雙目無神,面色蒼白,身形瘦弱。
她稱願為裴良平作證,隻求能叫鄭琛付出代價。官家對賬,季康安力挺裴良平和姑娘,可終了也隻是叫他關進牢獄。季康安暗中買通獄卒,叫他好好招待鄭琛,但莫要讓他一死了之,有些仇,還是親自報比較好。
……
“那後來……”江郁錦眼中含淚,她本以為裴良平跟随季康安是看重他的權勢和未來,卻不曾想還有這麼一遭。
“後來,裴兄追随于我,守在朔州。”季康安看了眼裴良平,緩緩開口,“他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親自殺了鄭琛。裴兄去尋過那個姑娘,可……第二日,她便自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