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林木看着他仍有些謹慎,但這會兒付知府已然不在意他是否相信了,須臾書房門被人敲響。
“大人,楊公子來了。”
付知府看了江林木一眼,“你切随我一同恭迎。”
說完也不等江林木弄清楚來者何人,他便整理了一下官服官帽,一副小心恭敬的樣子,引着江林木朝外走去。
姝奕在府裡找了一圈,并未看到江林木的身影,正在她猶豫要不要不回去等着,免得一會兒江林木回來找不到她,就遠遠的看到他跟着知府一起往外走,随後似是遇到了什麼人,二人齊齊朝着對方施禮。
她快步的走過去,見三人朝着一旁的房間走去時,她趕忙喊了一聲,“夫君。”
三人停下了腳步,齊齊朝着她看過來,知府大人看着姝奕一臉不耐煩的神色,好像在說:我們男人談事情,你跟着過來做什麼?!
但顯然江林木并不這樣想,他拱手和身旁的二人說了幾句,隻見為首的男子微微颔首後,江林木朝着她招了招手,姝奕這才敢擡腳朝着他們幾人走過去。
“都進來說吧。”知府大人語氣仍有些煩躁。
進門之後,付知府說道:“這位便是上面派下來的欽差,你說的證據在哪裡,快些拿出來。”
姝奕不曉得他們說了什麼,警惕的站在江林木的身邊,“大人說他是欽差,又有何為證?萬一你們诓騙我倆,證據落入你們手中,被銷毀怎麼辦?!”
落座的楊公子聞言笑了一聲,打量着江林木和姝奕,“你們二人倒也有幾分俠義心腸,這明明不關你們二人的事兒,為何要摻和進來?”
這話說的更是讓人不得不生出疑心,江林木下意識握住了姝奕的手,将人往自己身後拉了一下,他往前挪動半步擋住了楊公子探究的目光。
“在下本也是要科舉之人,本着也是想要當官為民辦事,雖然現在隻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生員,可我也不忍看着貪官污吏勾結匪徒魚肉百姓,便是現在無法為民做主,日後高中也定會為他們撐腰。”
楊公子坐在書桌後,一雙丹鳳眼微微眯起,打量着眼前的小書生,突然笑了起來,“你這小秀才倒是口氣不小,但願你日後步入官場,不忘初心不忘今日所言。”
他說着從自己腰上接下一塊令牌,随手扔在了桌子上,“看看吧。”
江林木走近拿起那塊金鑲玉的牌子看了一眼,冷峻疏離的眸子登時發出不敢置信的光,他眉頭微蹙打量着對方。
随後一撩袍子準備跪下行禮,“生員江林木參見三……”
“慢着。”楊公子目光帶着幾分冷意,“别說出來,你曉得就好,我便是微服暗中調查,你且将東西交于我即可,其餘的事兒我們自會處理。”
江林木站起身,和姝奕交換了一個眼神,确認這人的确沒有什麼問題,姝奕從懷中拿出兩封信,這也是之前雁奴交給他們的。
看到信中的内容,付知府和楊公子的臉上都染上了一層冰霜,但楊公子的眼神裡有一半是雀躍和興奮。
“傳令下去,讓守在城外的人的即可動手剿匪。”說完他看向一旁的知府,“付知府,現如今證據确鑿,人證物證都以齊備,跟我一起前去親自捉拿富陽通判宋金寶!”
“是。”付知府臉上也帶着欣喜之色。
有道是強龍壓不過地頭蛇,宋金寶在富陽這塊兒地上,已經送走了三任知府,俨然已經在這裡紮下了根,更是讓衙門裡的人都聽令于他,付知府上任之後也是将他徹底架空,徒有一個知府的名頭,手裡卻未任何的實權,想要差遣下面的人,都有可能被人當做耳旁風。
他女兒這會兒出事,他便是想救,手裡也指使不動幾個衙役,便是出城也打不過那群土匪。
到時候萬被對方要挾,他又不知該如何是好,現在有了欽差出頭,手裡的人馬雖然不多,可以足以和對方搏上一搏,他家女兒還有希望救出。
江林木一雙冷眉擰着,眼神裡夾雜着狠厲和剛毅,“楊公子單憑此物捉人,隻怕這宋通判也隻是個替罪羔羊,生員聽聞付姑娘出事之前,曾經送往京都的秀女也出了亂子,此事怕不僅僅是富陽這一隅之事。”
坐在書桌後的人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着江林木,“那你覺得這事兒和誰有關?”
“生員不知,但若是送通判一人所為,那他家中恐怕是要金滿倉銀滿倉,按照大晉現如今可以捐官的規定,怎麼也能混上這富陽城的知府坐坐,可生員這些日子了解到,通判大人衣食住行雖說富貴,可遠遠不足以用富可敵國來形容。”
自從江林木和姝奕留下來雁奴姐弟,他也沒有放置不管,反而在書院裡結識了不少的小公子,通過他們對府城了解不少,同樣的對着府城的通判也多有詢問。
若是單單是他和賊匪勾結,這麼多年做下的案,說他富可敵國都算是往少了說的,畢竟現在的大晉國庫空虛,說不準随便抓幾個富豪捆在一起,都能組建一個比大晉剛強的軍隊出來。
楊卓看着江林木的目光裡帶着幾分欣賞之色,“那照你這樣推斷,接下來這事兒又該怎麼繼續往下查?”
這個問題顯得有些幼稚的可笑,但江林木明白對方這是在考他。
“自然是查賬,看看那些錢最後都流去了什麼地方,而從現在開始,想要殺送通判的人,自然也不少,隻要守好了這個蘿蔔不怕帶不出來泥,這樁案子搭進去了不少的人命,隻要苦主們一起去告禦狀,就不怕事情鬧不大,怕隻怕那些人不許苦主入京。”
楊卓點點頭,一雙丹鳳眼微微眯起,語氣裡帶着幾分不屑,“這個我自會想法子,我倒要看看我手裡握着聖旨,他們是多大的膽子敢來阻攔。”
事情到這裡看着好像的确沒有什麼問題了,可江林木總覺得不安,“公子還是小心為上,兔子急了可是會咬人的,他們不會傻到明着阻攔,可若是背地裡動些手腳,栽贓起來可不就容易了,到時候不管公子如何處理,最後都得落一個辦事不力的罪名,便是陛下有心維護,隻怕為了服衆也得做些什麼,公子小心駛得萬年船,阜甯關好像也有盜匪橫行,的确是個不錯的地方,難道不是嗎?”
楊卓的臉色逐漸凝重了起來,他這次帶出來的人不算多,照看不過來這麼多的人,這若是真有埋伏,還的确是應付不過來。
丹鳳的眸子裡帶着幾分不悅和寒意,直勾勾的盯着江林木,讓站在一旁的姝奕不由得開始緊張。
接着就聽到對方詢問道:“既然江秀才都已經想到了這裡,那應該也有了對策吧?”
江林木神色冷淡的回視着對方,絲毫沒有因為楊卓的身份,或者威壓而戰栗不安,“既然他們想看到公子失手挫敗的樣子,那就讓他們看個夠,人隻有覺得自己掌握一切的時候才會自大,從而掉以輕心,博弈從不看過程而是看結果,笑到最後的才是赢家。”
“藏拙……是個不錯的主意,隻是我向來不屑于此。”楊卓做事過于剛毅激進,他不喜歡挫敗的感覺,更不想讓自己看起來想過傻子一樣敗于敵人。
對此江林木有些無奈,甚至隐隐的目光裡生出幾分嫌棄,可他仍是隐忍着勸道:“正是因為如此,對方以為知己知彼,公子的勝算更大,看着一群自負的人上蹿下跳像小醜似的,被您玩弄于鼓掌之間豈不是快哉,倒是不僅僅您獨自一人信上,滿朝文武不都看在了眼裡,這便是一輩子不願提及的痛。”
坐在對面的人微微颔首,“如此看來這個主意的确不錯,被你說的我倒是生出來幾分興趣。”
一時間知府府中開始亂做一團,不少穿着铠甲的人進進出出,江林木和姝奕正準備往外走的時候,他突然想起來一件事。
轉身回到了書房,“我記得之前聽人提起過,城外莽山有條暗道,之前好像被拐的姑娘都藏在地下的地牢裡,‘出貨’的時候會有将她們從那條暗道帶離。”
楊卓眼睛一瞪,“再傳令下去,命人将莽山後山守住!”
門外的小兵抱拳應道:“是!”
府城的慌亂已然和姝奕和江林木無關,知府府中忙碌起來,他們二人也趕忙離開,和等在外面的祿安一起回了家。
這一夜,城門不曾關閉,這一夜城裡城外都是打殺的聲音,老百姓都用桌椅闆凳頂住了門窗,他們不曉得發生了什麼。
這一夜江家的宅子裡也無人入睡,姝奕和江林木坐在院子裡,聽着從遠處傳來的叫喊聲和打殺聲,祿安站在院門的地方,也在聽着遠處的聲音。
整整一夜的時間,天邊泛起魚肚白的時候,外面才逐漸安靜了下來。
祿安回頭看了一眼依偎着坐在一起的人,“主子,奴出去看看。”
這一夜對于祿安來說或許也是一種期待和煎熬,姝奕看懂了他眼中的着急,“去吧,小心些。”
少年拉開門,腳步像是乘風而起似的,嗖嗖幾步蹿了出去,姝奕抱着江林木的手臂,看着大開的院門感歎道:“但願這次可以抓到罪魁,之前我聽雁奴說,祿安的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姐姐,也是被那幫人拐走害死的,後來雁奴成了他的姐姐,二人相依為命。”
“這事兒不會輕易罷休,聽聞三皇子楊卓和大皇子為了太子之位,已經鬥了兩三年,這次看楊卓的意思,顯然此事和大皇子身邊的人有關,可這事兒我總覺得不簡單,大皇子雖然身份貴重,但手裡的權利和他的膽識,尚不至于敢對陛下的秀女下手,這案件背後之人似是另有位高權重之人。”
江林木也沒有想到,自己竟然見到皇家的人不是在京城,而是在這個小小的富陽城裡。
“哼,這便是老百姓說的,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吧,這才平穩了幾年,好容易外邦不再侵犯,卻不想自家人打起來了。”
看着時間也不早了,姝奕起身準備去做早飯,“今日也不曉得書院還開不開門,一會兒等祿安回來,讓他過去瞧……”
話還沒說完,姝奕就看到院門處站着一個人,“宋姐?”
宋娘子抱着一個小包袱安靜的站在了大門外,“我今日過來是有事和你們交代。”她一邊說着,一邊走進了院子裡。
“剛才知府大人派人尋了我去,說讓我和其餘幾家作為苦主,跟着欽差大人一起,入京狀告那夥人賊人。”說着她淚水不斷的落下來,走到姝奕和江林木的面前,屈膝欲要跪下。
江林木和姝奕連忙一人攙住她一隻手臂,“宋姐你這是作甚,有什麼事兒就直說,我們之間何須如此?”
“我女兒大仇終要得報,這全虧你們二人從中幫扶,不若我們便是拿到了證據,又如何能見到知府大人,這次一别不曉得何時相見。”
江林木看着哭紅眼睛的人,皺了皺眉問道:“宋娘子可有聽到其他的消息?宋通判如何了?”
提到這個人,宋娘子咬牙切齒的,“和他一個姓,也是我倒了八輩兒的黴,聽聞昨夜他拘捕,在打鬥中已經被人殺了,真真是便宜了他!”
姝奕有些訝然,這個曾經吓得她日夜難安的人,就這樣死了?
反倒是一旁的江林木聞言挑眉,“宋娘子不必生氣,這人惡人哪裡能死的這樣痛快,便是死也得讓他再遭些罪才好,壞事做盡總得一點點償還贖罪。”
院子裡的兩個女人并未多想,姝奕點頭應着,“沒錯,這人肯定要下地獄!十八層都要走一圈才好。”
看着她憤憤的樣子,氣得臉頰都嘟了起來,江林木勾唇淺笑,手指下意識的想去捏捏,可現在家裡還有外人在,他将手負于身後前行控制着自己。
宋娘子被他們安慰了幾句,突然想起來什麼,她拿出一封早已寫好的契書和鑰匙。
“我那間鋪子是當初買下來的,你們若是不嫌棄,可以先開個醫館用着,等着秀才到京都當官兒的時候,我再收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