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陽城裡處處可見雪白晶瑩的雪堆,可這個冬天似乎從開始就蒙上了一層灰色。
劉大為錢聯手明軒堂掌櫃,毒殺自己的親娘,此事已經鬧開傳的沸沸揚揚,孝道也再次被世人搬到了明面上繼續讨論着。
這事兒一出,幾個月的功夫,就連高坐在龍椅上的盛安帝,這聽到了一些風聲,當即大怒頒布了幾條新的律法,皆是對于孝道有關的。
姝奕似乎也被這件事膈應到了,茶鋪不再賣藥茶,隻賣些尋常的茶飲,鋪子裡既然沒有在衙門登記售藥一事,她也不再賣藥,繼續安安分分的給人把脈診治。
“姝先生,我家夫人請先生去一趟。”小厮一臉陪笑的說道。
大冬天的姝奕這邊也沒有什麼人,看到是知府府中的人,她也曉得這是要給付婉珠下針去。
收拾着醫藥箱子準備過去,那小厮接着提醒道:“年根底下了,府裡住着的那幾位姑娘,她們家裡這些日子也都派人過來接了,我家老爺還讓小的問問,先生可有什麼别的法子,讓她們回家去也不會受毒素侵害?”
姝奕收拾東西的手一頓,恰好看到門口走進來一人,冬天天黑的早,書院裡散學也比夏日早了許多。
二人經常一起回家做飯,這會兒他一進門,就看到了知府府上的人,不等姝奕說什麼,便先開口說道:“我和你一起過去。”
雖然去知府府上也算是熟門熟路,可姝奕每次過去,還是會有些不安,但江林木陪在她的身邊,就會更自在一些。
去知府宅院的路上,姝奕突然想通了一件事,她微微側頭看向江林木,“今日或許還真得夫君幫我一個忙。”
雖然不知曉的要幫什麼,可江林木絲毫都不曾猶豫的點點頭,到了知府的家宅中,姝奕要來了筆墨,細細的将每個穴位如何施針,都有什麼技巧和要謹記的底下,全都細細的寫了下來。
吹幹上面的墨迹,“夫君幫我把這幾個抄九份,一會兒每個需要繼續的姑娘一人拿一張,回去隻要找到一個靠譜的郎中,按照這上面的針法施針,必不會有錯。”
一旁的付知府和夫人聞言有些驚訝的看向姝奕,“這等秘技你就這般随意的贈人?”
江林木并不在意知府和夫人的态度,姝奕讓他抄,他便接過來仔細的謄寫一遍。
“這東西,我若按着藏着它也隻是秘技,但若是公布于衆,所有的醫者也都可以學,如此若是日後再有人中了此毒,便也不會受其限制威脅,自可想盡法子逃出去,随便找個醫德好的郎中,便可解毒,又如何能給賊人們可乘之機。”
這話說的柔柔的,絲毫沒有什麼氣勢,聲音也是軟軟的,可這會兒聽到付知府和趙綱的耳朵裡,便如同驚雷炸響一般。
要知道在大晉誰家若還有個秘方,那可都足以讓家族繁榮起來,甚至世世代代都可以靠這個秘方發家緻富。
姝奕卻輕易的将針法交了出去,甚至說出了這樣的一番話。
趙老先生和付知府皆起身朝着她一揖到底,“姝先生大義,我替百姓謝謝你。”付知府也是寒門出身,可卻挨不住被世俗的裹挾,還有世家的壓制,最後去了士族的女兒,也算是歸順世家之中,曾經的初心早已不在。
可今日姝奕這一番話,再度勾起了他心底塵封多年的心願和壯志,隻覺得臉上火辣辣的,讓他自愧不如。
“當真巾帼不讓須眉啊,丫頭啊,老夫沒有看錯人啊,趙老爺子的後輩果然都不俗,也罷,解此毒單靠施針也不行,還得配合湯藥和藥浴,我便也将這兩道方子獻出,讓那些研用此毒的歹人無處施展!”
一進到臘月,那幾個姑娘也都陸陸續續的被家裡人接走,而姝奕的小鋪子裡也挂上了有官府欽賜的“華祖遺風”的匾額。
這件事付知府倒也沒有藏着,直接一封奏折遞了上去,給趙綱老先生和姝奕都表了功,不管陛下那邊能不能看到這封奏折,也不管會不會有所賞賜,這二人的獻方之事在富陽城裡已經家喻戶曉。
不關外面如何誇贊他們,對于姝奕來說,這日子還是照常過,臘月初七這日江林木的書院已經放了假,收拾着東西準備回村裡過年。
“爹今日應該就過來了,你先收拾着東西,我再去買些菜。”
家裡有了牛車,這大半年倒是做了不少的事兒,大哥江長生也從最初拉着牛車到處賣膏藥,這會兒掙了幾個小錢,在鎮上盤了一個固定的攤位,在衙門登記之後專門賣膏藥。
這天一冷生意倒是比夏天好了許多,這膏藥的效果好,用過的人也都會再次買來用。
大伯母和大伯父這些日子也跟着忙了起來,這牛車倒成了家裡最忙的,所以江二海趕着牛車出門的時候,都已經快中午了。
大冷天的姝奕想着讓人吃的暖和些,但又不确定對方什麼時候到,做的早了容易涼了,做的晚了又耽誤事兒,索性她直接讓祿安燒好碳爐等着,今晚他們要吃熱鍋子!
于是她在集市上買了不少的羊肉,讓肉攤的老闆幫着切成了薄片,往常肉攤老闆是不幫着切的,但到了冬天吃熱鍋子的人多了起來,若是客人買的多,他們得閑兒的時候也會幫着切片。
因茶鋪和肉攤也都在一條街上,老闆和姝奕相熟,得知她想吃熱鍋子,不等姝奕說,他磨磨刀就準備幫着切,“姝先生你就瞧好吧,我這手藝在咱們城裡那可是出名的,當初鮮逸居的東家還請我過去呢,可惜我這人受不得人家的約束,所以隻能自己擺攤養家糊口。”
他一邊說着,一邊磨了磨刀,軟塌塌的肉仍是在他手底下變得乖巧聽話,一片片的肉切得薄如蟬翼。
若說是在外面凍了一宿的肉,姝奕還有信心能夠切成這樣厚薄,可這新鮮的肉竟然能切出這樣的薄片,姝奕唯剩下滿心的欽佩。
“孫大哥好手藝啊,别說去酒樓裡幫廚,便是去當禦廚也是當得的。”
這話像是說到了肉鋪老闆的心坎裡,當即又切了些羊尾油,“這東西你回去熬出油來做鍋底,你就吃吧,香着呢。”
姝奕又買了些菜,這個季節的菜十分少,哪怕有幾家賣的價錢也都比較貴,可想着公爹頂風冒雪的來一趟,她便狠狠心買了兩斤的青菜。
她趕着天還沒黑透的時候,就炒制出來鍋底,果然和賣肉的老闆說的那樣,用羊油炒制出來的鍋底,比用花生油炒的更香,味道也更足。
三人坐在堂屋裡等着,眼瞧着快到關城門的時辰,姝奕和江林木有些坐不住。
“夫君,不然咱們去城門口迎迎吧?”
“不用!”她話音一落下,院門就被人從外面推開,粗粝渾厚的聲音也響了起來,他牽着牛毫不客氣的久往裡走。
江林木愣了一下,趕忙和祿安上前去幫忙,姝奕也趕緊倒了一杯姜棗茶,将炭盆燒的更熱,往熱鍋子底下的泥爐裡也添了幾塊燒紅的碳。
因是來接他們回家的,牛車是空着過來的,江林木曉得自家老爹心疼牛,在幾日前就讓祿安買了些不錯的牧草,就等着牛來了讓它飽餐一頓。
看着兒子準備的南瓜和牧草,江二海的嘴角翹了起來,“等着明年天暖和了,我也去幫着做工掙錢,到時候我給咱家大黃,天天買這牧草吃,讓村裡其他的牛都羨慕它嘿嘿……”
聽着老父親這樣孩子氣的話,江林木和姝奕也都跟着笑了起來,“爹,讓夫君和祿安收拾吧,您快進來洗洗手喝杯茶歇一會兒,咱們今晚吃熱鍋子。”
江二海嘿嘿笑着洗完手,接過姝奕遞給他的熱茶喝一口,“唔,這個茶不錯甜津津的一點不辣口啊,比你阿奶熬的好喝。”
看着公爹熟稔親切的笑容,姝奕心裡也是暖和的,“我給您放了些紅糖,您快坐在暖暖,這桌子底下有碳爐和炭盆,就曉得您這一路過來,怕是要凍着了,祿安下午就開始準備呢。”
坐下之後的确很暖和,喝了一杯姜茶肚子裡也是熱乎的,江二海開心的像個孩子似的笑着,“看着你們過得好,我這也放心啊,前兩個月下雪,你們阿奶還擔心你們會凍着,想着讓我給你們送些碳過來,可二郎信裡說你晚上總給他書桌下燒炭,我們曉得你倆在這裡沒挨凍,這也放心了。”
安頓好家裡的大黃牛,江林木和祿安夜跑了回來,姝奕連忙說道:“快将棉簾子放下來,這太陽一落山風直往屋裡灌。”
祿安将簾子放好,一家人圍坐在桌邊,桌子底下烤着炭火身上也跟着暖合起來,來的時候江二海都凍得有些麻木,在堂屋裡坐了一會兒他也緩了過來。
看着姝奕從竈房裡端出來羊肉片和青菜,山藥,芋頭,白蘿蔔,還有泡發好的木耳蘑菇,他就忍不住吞咽口水,“這凍豆腐先下鍋,這東西耐煮。”
外面寒風呼嘯,屋裡熱氣騰騰的,四個人都吃得臉色泛紅逐漸熱了起來,“二郎媳婦這手藝越發的好了,這鍋底熬得真的好。”
被誇的姝奕臉色微紅,但心裡十分有成就感,“我也是第一次做,還是那肉鋪的老闆教給我的。”
“大冬天就得吃這個才舒坦,等着咱們明日回去,順着鎮上也買些羊肉,回去讓你阿奶也用做飯了,咱們再吃一次熱鍋子吧。”
“好。”姝奕和江林木自然是不會拒絕,這東西他們吃着也很舒坦,既然老父親沒吃夠,明日還想吃,他們自然也樂得享受。
年根底下,家裡用牛車的地方多,為了不耽誤家裡人的使用,他們一早收拾好東西,就朝着蘭村走去。
坐在車轅上,江二海回頭看着闆車上堆着的東西,一半是欣慰一半是心疼,“你們這都快把過年的東西都買齊了,倒也省的你阿奶和大伯母操心了,隻是家裡現在日子也好過起來,你們三人在外面不用這樣辛苦,掙錢的事兒有我和你們大伯,你們隻管照顧好自己,二郎讀好書比什麼都強。”
江林木坐在他身後的位置上,“曉得了爹,我會好好讀書的,這些東西也都是娘子買的,這大半年裡她幾乎天天都在出攤幫人醫治,還好祿安幫着些,不然忙起來她連口水都喝不上。”
姝奕聞言拽了他一下,“哪有你說的那麼誇張,憑白讓家裡人擔心。”
江林木并不覺得自己說的很誇張,在他看來姝奕為了給家裡減輕負擔,可以說忙得起早貪黑,和他成親這快一年的時間,不僅沒再問家裡要過一文錢,連帶着連家裡蓋房子的錢,也都掙了出來。
江二海坐在車轅上歎息一聲,“丫頭啊,是爹沒有本事,讓你嫁進門來跟着吃苦了。”
“爹,您說這話可就見外了,日後夫君當了官兒,我不也跟着吃香的喝辣的嘛,一家人說這些可就要生分了,您也别聽夫君那誇大的話,我每日巳時初開門,申時中就關門了,哪裡就算是起早貪黑。”
說着她還狠狠的瞪了一眼江林木,似是不解氣似的,暗暗的在他手臂上掐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