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安帝哼笑一聲放下了手裡的禦筆,将那封奏折合了起來,一副要和就江林木談心的神色。
“你也坐吧,讓你們翰林院的過來侍诏,也就是陪朕說說話解個悶兒,不用這樣緊張。”
說完他狀似無意的問道:“你可知道西京王家?”
“臣有所耳聞。”聽到這話的時候,江林木的心中已經咯噔一下,但卻并未顯得慌張。
“那可是朕現在的功臣啊,王家那一枝能出如此後輩也是不易,朕本該重賞他的,可又擔心對方年紀尚輕容易驕傲自滿。”
聞言江林木嘴角抽動兩下,對方的确算是年輕,可也快四十歲了,那裡就像陛下說的那般,不過是試探和敲打罷了。
“作為臣子本就該為陛下分憂,能為陛下效力已經是恩典,何須格外獎賞更多?再者陛下之前已然對西京王家多有照拂,便是臣在那偏僻之鄉都有耳聞,如此殊榮已然盡顯皇恩。”
聽他說完,盛安帝端起一旁的茶水喝了一口,“嗯?朕還以為你會幫他們讨些封賞,你這樣說就不怕傳出去,得罪了西京王家的人?”
“臣說的是實話,王家又怎麼會怪罪于臣,再說,若是因為臣這幾句話得罪了他們,他們想找臣的麻煩,臣還有陛下照拂撐腰不是嗎?”
他試探着朝着上位的人看過去,怯怯的目光裡帶着幾分心虛的慌亂,這一幕盛安帝也是一錯不錯的看着。
“哈哈哈哈,你啊,可惜了。”
江林木聞言皺了皺眉,不懂陛下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但很快盛安帝給了他答案。
“若是你早幾年赴京,或許這前程要比現在更好。”
為什麼更好……江林木已經不需要問了,他也不想問更不敢問,于是低下頭應道:“早些年是臣福薄,無緣來到陛下身邊效力,幸而娶得賢妻,她過門後行醫濟世救人,積攢了福德臣才有幸站在這裡為陛下分憂。”
久居高位又怎麼會不懂江林木的那點心思,他也不屑做出那等拆散他人姻緣之事,他女兒還不至于嫁不出去,非要做人繼室的份上。
但聽到江林木這話,他倒是對江家這位夫人有了幾分興趣,“你說你夫人會診治?”
“回禀陛下,拙荊外祖父乃是神醫趙甯安,其舅父名喚趙康,她自幼跟着長輩學醫,如今醫術尚可。”
“噢?原來她竟然是神醫之後,趙康朕也曾聽聞過,好像在鎮國公府上做過府醫,也在軍中當過軍醫,其醫術的确了得。”
這一刻盛安帝神色也正色起來,“如此改日朕下旨宣她入宮,讓她給太後瞧瞧,近來太後的身子越發不爽利起來,宮裡的太醫也都給診過脈,卻都說無礙,但太後日漸胃口不佳嗜睡的厲害。”
“拙荊醫術尚淺,若……”
“朕知道,讓她入宮給太後瞧瞧,若是能治就治,若是醫術不濟大可直說,朕和太後不會降罪于她。”
“多謝陛下隆恩。”
閑話說完,盛安帝擺擺手,“你過于年輕了些,先在翰林院好好曆練,多跟着諸位學士好好學習,明日就不必到朕這裡來了。”
“臣遵旨。”
……
江家的新宅這一日的功夫,也都收拾的差不多了,這次入京本來就沒有帶太多的東西,加上江家大房一家子還沒有過來,新宅子空間又大顯得那些東西更是少的可憐。
不過宅子裡以前的桌椅闆凳也都好好的,江二海收拾修複了一下也都還能用,他們節儉慣了,這樣好的木材才不會舍得扔掉,更不會忌諱它們之前的主人是誰。
四人在家裡也都商量好了,等着明後天就搬家,一切都不用江林木操心,等着搬過去後,江林木也隻是下值後去往新宅就行。
這邊剛說完,突然門外傳來異動,祿安的神色陡然一變,緊張的站起身擋在了全家人的面前。
江家的院門沒有關上,外面的士兵也沒有通傳,直接推來門伸手示意宣旨的公公入内。
姝奕看清對方穿着着官服,上前攔住了祿安,“不可魯莽。”
宣旨的公公将他們的舉動看在了眼裡,嗤笑一聲,心中隻道是鄉野之婦未見過世面,并沒有把祿安的舉動記在心頭。
“江氏姝奕接旨~”
聽到“接旨”二字,林春花和江二海也都反應過來,全家齊刷刷的跪了一地,除了姝奕之外,這動作禮數上皆不合規矩,可那公公似是早已知曉,也不在意這些人的行為。
“奉陛下口谕,宣江氏姝奕明日辰時末刻入坤甯宮,不得有誤。”
雖不曉得是什麼事,但姝奕也不能抗旨不遵,“是,臣婦領旨謝恩。”
那公公宣完旨站在原地未動那個,目光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從裡到外都在鄙夷這江家這一群沒見過世面的樣子,不得不說一句,“都起來吧。”
姝奕起來後趕忙轉身攙扶祖母,祿安也去攙扶着江二海,就這樣全家愣是将傳旨的公公晾在了一旁,惹得對方目光不善的瞪着他們。
江二海有些茫然膽怯的和他對視着,林春花也有些不懂這人什麼意思,神色帶着幾分探究和不安,試探着問道:“大人要不要進屋喝杯茶?”
姝奕看看他,突然一拍自己腦門,趕忙拿出自己的荷包,将裡面三兩銀子全都拿了出來,“這點子銀子公公切莫嫌棄,天熱勞您走一趟,買盞涼茶喝。”
見他們終于開始懂事兒了,宣旨的公公臉色好看了幾分,也願意賣他們一個人情。
“也是看在江大人的面子上,提醒夫人一句,明日您去坤甯宮切記不要塗脂抹粉的,太後娘娘鼻子敏感的很,您若用的不是珍珠粉,隻怕會熏得太後鼻癢。”
姝奕裣衽一禮,“多謝公公指點。”
送走了宣旨的公公,林春花等人吓得腿都有些軟,趕忙催着祿安将門關上,“丫頭啊,你說這是怎麼一回事兒啊,怎麼好好要讓你入宮?”
姝奕攙着祖母朝着堂屋走去,也在不斷的思索着,“坤甯宮乃是太後所居住之地,剛才的公公也提示過,好生生的太後怎麼突然宣我入宮?她也不會曉得我是誰,這期中怕是夫君有意安排未可知,這事兒晚些等他回來問問便是,今日他侍诏,都在陛下的身邊,應該知曉此事。”
比起最初看着人沖進家門,這會兒冷靜下來,姝奕反倒是安心不少,她并不畏懼入宮,隻是想知道要她入宮究竟是為了何事。
這個疑問一直到晚上江林木下值回家,圍在飯桌前,一家人将今日的事說了一遍,江林木也把在宮裡和陛下話趕話提到的事兒,在飯桌上說了,他有些心虛的看看姝奕。
“我當時也隻是想要告訴他,我娘子很厲害,不想給他亂點鴛鴦譜的機會。”
她在家裡幫着忙裡忙外的,他卻在外給她招惹事情,且還是去宮裡,雖然陛下保證不會責怪她,但入宮給太後或者其他貴人診治,終究還是有着很大的風險。
這邊姝奕并不覺得有什麼,或許是因為自己熱愛醫道,也是在自己能力最高的天賦之中,她并不覺得害怕,反而比起初接聖旨的時候,更加安心幾分,甚至帶着幾分她自己都沒有發現的躍躍欲試的期待。
“你這孩子,在陛下面前說話怎麼也不多想想再開口!”
“啪——”
反倒是一旁的林春花弄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擡手打了一巴掌江林木,這陌生的感覺和動作,讓江林木和林春花都愣住了。
她可是半輩子都沒舍得打江林木一下啊,這會兒怔愣的看着自己的手,臉上帶着幾分不敢置信的和懊惱的神色。
江林木也愣了一下,但并沒有太大的反應,甚至覺得自己挨着一巴掌也是應該的,換他自己都想抽他自己一巴掌。
姝奕也沒想到會這樣,趕忙岔開話題,“什麼亂點鴛鴦譜?”
他剛才說的時候,姝奕就覺得怪怪的,好生生的江林木為何要在陛下面前秀他們夫妻的感情,剛才聽他說完,姝奕隐約捕捉到一絲異樣的地方,隻是還沒有抓住,就被祖母這一巴掌吓沒了。
她也隻是随口說出心裡的疑問,可話一出口她心裡立馬反應過來,這事兒好像藏着什麼貓膩。
這會兒林春花和江二海也察覺到了不對,剛才隻顧着聽江林木解釋為什麼陛下會知曉姝奕,他提到的“亂點鴛鴦譜”這事兒并未往心裡去,這會兒陡然聽到姝奕提起來,他們齊刷刷側目看着江林木。
此刻江林木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不然為什麼這兩天日子過的這麼混亂,好像一切都發生的那麼不安套路出牌,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意料之外,打他一個措手不及。
他手肘支在桌子上,用手掌捂住了自己的臉,一副不想多說的模樣,剛才聽到那些入宮診治的事兒姝奕沒有不開心,可這會兒看着他這副樣子,姝奕真的有些生氣了。
甚至心裡還有幾分委屈生出來,她突然就不想聽他說什麼了,負氣的站起身準備回屋,可她剛站起來手腕就被身邊的男人一把握住。
“其實,其實也沒有什麼,就是陛下他有意将四公主指婚給我,可我也當着滿朝文武百官說了,我已經成親,當時陛下沒有再說什麼,可是今日他又提了一嘴這事兒,我擔心他還不死心,于是才當着他面誇了娘子一通,這次惹出這個亂子。”
曉得這事兒和江林木沒有關系,而且他做的也很對,可想到有人惦記着自己的夫君,姝奕這心裡就有些堵得慌。
可當着長輩的面,她心裡的那些委屈她又說不出口,隻好等着晚飯吃完之後,大家各回各屋。
姝奕洗漱好之後,将兩個孩子哄睡放在了搖床上,确認他們睡熟之後這才吹燈上了炕。
江林木這會兒也已經洗漱好,坐在桌邊看着書,屋裡突然黑了下來,他愣了一下看向炕頭,其實江林木感覺得到,姝奕今日心裡是有氣的。
隻是他一時說不準姝奕是在生氣他在陛下面前亂說話,還是生氣陛下要給他賜婚的事兒。
眼下不管是哪一條都是他的錯,他還能怎麼辦隻好趕緊去哄着她呗,于是無奈寵溺的無聲笑了一下,合上手裡的書籍,褪去披在肩頭的外衣,也摸索着上了炕。
他在心裡不斷地打着腹稿,想着和姝奕說些什麼,哄哄她讓她消氣,正準備開口得時候,身邊的人卻突然猛地坐起來,朝着他這邊撲了過來。
江林木正準備躺下,這會兒突然被人撲,他手臂上沒有絲毫的準備,噗通一聲就被人撲倒在被窩裡。
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可唇剛一動就被人霸道的銜住,将他那些準備好的話,盡數都堵在了嗓子裡。
在他的記憶裡,她從沒有這樣主動霸道過,便是上次分開時久兩人再度重逢,她也是欲拒還迎半推半就的。
可是今日這副架勢徹底将江林木鎮住,他腦袋裡一時空白一片,一時像是綻放了無數的煙火,璀璨耀眼讓他控制不住身體上大的興奮,整個人都是呆住的。
許是不滿意他躺屍似的反應,姝奕氣呼呼狠狠的在他唇角咬了一口,這人終于回過神兒來,嗓子裡發出一陣冷人骨頭酥麻的低沉笑聲,他雙手環住身上的人,一個翻身與其颠倒了位置。
陡然變換的了位置,姝奕還有些不滿的推搡着他,“松開我!今天我要在上面!”
第二日江林木一早去了翰林院,整個都是神清氣爽精神抖擻的模樣,看得其他同僚心裡直冒酸氣,隻當他是在陛下那邊露了臉,才這般得意洋洋的模樣。
唯有幾個成了家的老翰林,看着他那高高束起的白領,眼神複雜且帶着幾分打趣的味道看着江林木,走到他桌邊擡手拍拍他的肩頭。
“保證身子啊,等你到了我們這把年紀,就曉得年輕的時候給得太多,撐大了媳婦的胃口,到如今……哎,年輕人要懂得藏拙啊。”
“是啊,年輕的時候不要鋒芒畢露,方可長久。”
江林木一張臉都漲紅的不行,恨不能鑽進書縫裡,聽完他們的話之後,他又有些不太服氣,“那就不勞諸位大人費心了,我家娘子是郎中,曉得幫我保養身子。”
剛才還在打趣他的人,臉上的笑容一僵,目光不斷地在江林木臉上打量着,的确沒有看到絲毫的疲憊狀态,這個人反倒是像是喝了神仙水似的,越發精神抖擻起來。
原本這幾位老大人還以為是因為他年輕的緣故,可這會兒聽到他如此說,心思直接轉了一個彎兒,可也沒有說什麼,隻是各懷心思的閉上嘴。
而這會兒姝奕坐在炕頭上,一雙眸子直愣愣的出神,她一時都分不清,昨晚是她在懲罰江林木還是在獎勵他?
但不管怎麼樣,姝奕也心滿意足的舔舔唇角,不管怎麼說這個男人都是被她标記過的,想起江林木出門時,脖子上挂着那一抹紅痕,她就忍不住想笑。
到底是第一次進宮,昨日她還不怎麼緊張,但是今日真的要出發了,姝奕沒來由的開始緊張起來,手心裡不斷地開始冒汗。
林春花将她送到騾車上,不斷地叮囑着她,“見了貴人們說話可得客氣點,若是把脈把出來不好的病,隻說自己學藝淺瞧不出來,可不敢亂說聽到沒,沒有把握的病症也别接,萬一治不好到時候被人埋怨着。”
“曉得了祖母,您放心,我應該很快就會回來。”
時間不能耽擱了,林春花便是再不放心,也得松開手讓她走,姝奕坐在騾車裡,探頭望着院子門口,知道馬車拐彎看到家的方向,祖母叮囑她“早去早回”的話音兒,還在她的耳邊飄着。
到了宮門前,姝奕遞上去昨日公公給她的令牌,守門的将士看了一眼就放她入宮,卻攔住了想要跟着混進去的祿安。
姝奕孤身一人入宮,的确讓人不放心,林春花本想着祿安年歲小,裝個藥童跟着混進去也不是問題,卻不想着宮規森嚴,說讓誰入宮便是誰,連個丫鬟或者随從都不得帶進去。
“你先在車裡等着吧,一會兒我就出來了。”姝奕隻好安撫着讓他回去。
小黃門也引着姝奕往宮裡走去,“江夫人這邊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