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奕出了宮,一上騾車就被震驚住,她一位陳嬷嬷說的賞賜布匹還有銀兩,也和曾經知府夫人賞賜的那般,不過是兩三匹布料罷了,一百兩銀子倒是賞到了心坎裡。
卻不想陳嬷嬷那句花錢竟然沒有說全,這哪裡是簡單的布匹足足有十匹布呢,可以說是按照江家人口送的,每人一匹,這份心意就足讓人感動。
一食盒的點心就有四五層,每層還都不一樣,一大包茶葉最後兩斤重,這還是陳嬷嬷提到的,而那些沒提到,也有一匣子,是些樣式精美的首飾,雖都是銀首飾,有幾個鑲嵌着紅瑪瑙和玉石,看着十分漂亮,但也算不得多貴重,符合江家現在在京城的身份地位,帶出去也不會讓人覺得張揚僭越。
不得不說,能做太後身邊的心腹,這份周到和細膩已經讓大多數人望塵莫及,本來不大的騾車,被東西塞滿,姝奕坐在靠近門口的地方,阖目回憶着今日發生的事兒,确認沒有什麼差錯她終于放松了精神,回家的路上昏昏欲睡。
隻覺得今日這回家的路好像格外的慢車,就在她快要睡着的時候,騾車終于停了下來,“夫人,到了。”
祿安少年青澀的嗓音響起,姝奕也回了回神兒睜開了眼睛,她撩開車簾一下車,整個人懵了。
“這是……”她剛要這是什麼地方,可定睛好好一看這不是她剛買下來的新宅子嗎,“怎麼把車趕到這裡來了?”
祿安搬着四匹布料準備進院子,聞言回道:“今日太老夫人和二老爺把家裡的東西都搬過來了,我在宮門處等着夫人的時候,二老爺趕着驢車找過來,和我一說了一聲,說完他就趕着車回租來的小院接太老夫人和二位小主子。”
姝奕心裡一陣驚詫,家裡這麼多的年輕人,怎麼不等着他們回來在搬家,公爹和祖母都那麼大歲數了,這萬一搬家的時候磕着碰着可怎麼得了。
屋裡的人似乎也聽到了屋外的動靜,林春花正在抱着孩子喂羊奶呢,這會讓也顧不得放下孩子,抱着跑出來瞧瞧。
“回來了啊,快些進來歇歇,你爹忙着去燒水了,一會兒就能好。”
姝奕趕忙上前接過來孩子抱着,“祖母搬家怎麼也不等我們回來,家裡就您和公爹兩個人,這麼多東西萬一碰着磕着如何是好。”
林春花一臉無所謂的樣子,“咱們驢車上堆着的東西,前些日不都已經收拾過來,這次搬過來的東西,不過是機床被褥和些鍋碗瓢盆的,最大的也就兩個孩子的搖床,你公爹單獨拉了一趟送過來,其餘的一遭和我們,一起拉過來的。”
說完見姝奕還有些生氣的模樣,她又趕忙說道:“你還怕沒有活兒幹呢?這東西是拉了過來,可也都堆在前院的屋裡,我是幹不動的,隻管着看好我這兩個小寶貝兒,其餘的活兒你們幾個看着收拾吧。”
看着她有些心虛努力哄自己的樣子,姝奕也生不起氣來,更何況祖母這也是一心為着他們,擔心他們白日裡忙着自己的事兒,還得顧着搬家的事兒,到時候會累到了。
雖有心疼和惱怒,可終究還是被長輩們這份心意暖到,“好,一會兒吃過飯,祖母和公爹隻管午睡去,我和祿安收拾着,若是幹不完就等着晚上夫君回來,我們三人在一起收拾,左右您老不準再插手,隻管好好歇着。”
“好好好,現在你這丫頭也當了我的家,管得了我這個老婆子喽,我也不和你搶,我難得尋了個躲懶兒的機會。”
她說着,還一臉占了便宜的得意樣子,看得姝奕更是氣不起來,掩唇笑了。
祿安抱着兩個匣子放在了堂屋的桌子上,放下後頭也不回的直接回到車裡繼續搬東西。
看着桌子上擺着的精緻匣子,林春花好奇的擡起手摸了摸上面鑲嵌的瑪瑙石,“這是什麼?”
姝奕将喝完奶的江雲岚放在搖床上,拿起一個撥浪鼓塞在她的手裡,這才回身打開那個匣子,“這是太後娘娘賞賜的,這一盒是一百兩銀子,這些祖母您收好了,底下那個大點的匣子裡,都是首飾,我想着等着大伯母他們過來後,咱們四人再一起挑選分了它。”
她一邊說着,一邊打開了兩個匣子,一盒裡面整齊的擺列着小元寶,五兩一個小小的,便是不去銀樁兌換也行,另一盒堆着一堆精美的簪子手镯耳飾,樣樣都是她這輩子沒有見過的好東西。
林春花擡起手輕輕的從那些小元寶上拂過,又摸了摸冰冷的珠翠銀簪,眼神裡滿是驚訝的喜悅,“我們家奕兒真是好本事啊,這都能得太後的賞了,可見我家二郎是個有福氣的。”
她眼睛裡泛着一點濕潤的星光,可那都是喜悅和幸福的光芒,林春花将那兩個匣子推回到姝奕的面前。
“我也上了年紀,這個家日後就得你和二郎多操心了,現如今二郎當了官兒,我這老婆子也該歇歇了,你就讓我松快松快吧,往後這管家的事兒,丫頭你來看着辦,若是有什麼拿不定主意的地方,咱們再一起商量。”
這可是管家大權啊,通常這家族裡沒有分家,就都有長輩管着,便是交給小輩兒打理着,也不會全部權利都交出,除非是分了家,作為孫媳才可以當家做主。
“祖母,這不合規矩。”姝奕躊躇着不曉得要怎麼辦。
“什麼規矩,那些規矩都是别人家的,他們不許男人進竈房做飯,說是會沒出息,你瞧瞧二郎出息不?他們說不許男人進産房,你看大郎是不是很硬朗,可有問題?那些規矩管不着咱們江家,你記住了丫頭,咱們江家的規矩,就是能者多勞,你和二郎有本事帶着家裡人過好日子,那這個家就得你們管着,這不僅僅是交給你們權利,也是交給你們責任,你可願意帶着全家過好日子?”
摸着帶着銅鉚釘的匣子,姝奕明白了祖母的意思,這一刻她再也說不出那些推辭婉拒的話,“我願意,祖母放心,不管日後家裡什麼情況,隻要有一口飯,我也會給大家分着吃。”
林春花笑着看向她,擡手幫她攏了攏額前的碎發,一滴淚順着她滿是褶皺的眼尾滑落,“好,有你這句話,祖母也徹底放下心了,日後不管去到哪裡我都放心。”
看着她的眼睛,姝奕也忍不住紅了眼圈,嗔怪道:“好生生的,祖母就會招我哭,您還要看着雲岚出嫁,還得幫着宗平選媳婦,他們成家之前您哪裡也别想去,得在家裡幫着我一起照看他們。”
“好好好,祖母一定也幫他們把把關,給宗平娶一個和你一樣賢惠的媳婦,也給雲岚找一個踏實會疼人的夫君。”
這一筆賞錢算是讓江家暫時不需要急着謀生,加上一個月下來,江林木也領了十兩銀子的俸祿,家裡吃着祿米也不需要再去買,一時間這日子也平穩惬意起來。
但全家的人心卻都有些煩躁和着急,“你們的信昨日送出去了嗎?”江二海站在堂屋的門口,抱着大孫子搖晃着,耳邊是鬧心的蟬鳴聲。
“送出去了,這次我用的官驿,估計半個月大伯他們就能收到。”
夏日的白天總是長很多,江林木下值回來吃完晚飯,這天還沒有黑透,卻悶熱的讓人有些呼吸不暢。
坐在桌邊的林春花神色有些恹恹的,“當初我就看着你們大伯神色不對,當時隻當他舍不得家裡,卻不想這……唉,說到底還是他們爺倆沒有本事,沒臉過來。”
姝奕垂眸不知曉的該說些什麼,看到大伯讓人代筆寫的信時,她也感到十分的震驚,家裡的糧食大豐收了,他們直接上镖局花錢送來了家裡半數的米糧,還有些蔬菜瓜果,也都是家裡自己種的,另外還有一封信。
說是莊稼人離不開地,來到城裡什麼也不會,隻能幹等着吃二弟一家,他們想想都覺得憋屈,所以不願意過來,讓他們在京城安心過日子,每年下來糧食的時候,都會給他們送一半。
看到心裡的字字句句,姝奕隻覺得自己鼻子泛酸,可江家的人犯起軸來三頭牛都拉不回來。
“不行,我明天就找個镖隊跟着回去,我就是拖也得給他們拖過來。”江二海眼圈也泛起了紅,兄弟二人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分開這麼久,結果他大哥竟然說出這樣生分的話,“這肯定是大哥的主意,我瞧當初大郎和嫂子聽說要來京城可開心呢。”
“誰說不是呢,除了他還有誰能傻的說出這樣的話。”林春花也氣的不行,雖然曉得大兒子說的也沒有錯,可她總想着一家人隻要在一起,總是會想出法子謀生的。
姝奕擡起頭,“說到底還是家裡沒有一個糊口的營生,若是有個事兒幹着,大伯他們也不見得還是不來。”
江林木臉上顯出幾分自責和懊惱,“終究還是我無用,那點俸祿不足以養活全家。”
“說什麼傻話,你這從村裡一路考到京城,這已經不易,咱們縣裡的官兒也才七品,而且我聽聞他們一個月也才七兩的俸祿,比起那些知縣你可強出太多了。”
姝奕也在一旁頻頻點頭,當初她得那個官兒得來的不正,憑着那七兩銀子也養不活全家,至于他從哪裡來的錢,這就不能細查了。
“夫君莫要說這樣的話,你可是前三甲呢,試問每年有多少考生趕考,又有幾人能考中,得前三者更是其中翹楚。”
被家裡人安慰了一番,江林木心情也好了幾分,但他心裡仍舊沒有放棄升起的想法,他要想法子更快的升官,或者讓陛下可以記住他。
之前他為了了解翰林院的同僚,抽出兩天的時間翻看了幾人的履曆,也做了些調查,這也導緻江林木對高廷和薛煥文如此了解。
因為這兩個人都是寒門士子,查找他們的信息并不難,不像那些世族大家的公子,有些什麼事兒都會有家族幫着遮掩,對外也都是說好不說壞。
所以查找起來比較費事兒,但瞧着眼下陛下對于朝中官員的态度,顯然有意打壓士族,盡可能給與寒門官員更多的機會,這也讓他鑽了空子,借着介紹高廷和薛煥文之事,在陛下面前露了臉。
江林木垂下眸子,心裡也生出了一些不可與人言的計劃,他以為考上了官兒就可以實現讓家裡過好的願望,可現實告訴他,這還不夠,他還得更努力才行。
夜裡,一場雨落下帶走了幾分悶熱,也暫時帶走了江家低沉的氣氛。
第二天一早,江林木照舊去上值,姝奕和林春花坐在院子裡納涼哄孩子,突然院門被人敲響。
“誰啊?”姝奕喊了一嗓子。
祿安前去開門,她抱着孩子站起身好奇的朝着門外看去,越過院門隻看到一輛精緻的馬車停在外面。
須臾,就看到祿安連忙側身,讓出了門口的位置,陳嬷嬷帶着之前宣旨的小公公,滿頭大汗的走進來。
林春花不認得對方,但是姝奕認得啊,慌忙将手裡的孩子放在一旁的搖床裡。
“陳嬷嬷怎麼過來了?”姝奕臉色也跟着嚴肅了起來。
“夫人快些和老奴入宮吧,太後昨夜好像是着了風寒,今日起來就說不舒服,請了太醫給看過,都說沒有什麼大問題,但人卻躺着睜不開眼,總說睜開眼就頭暈的厲害。”
之前姝奕入宮給太後送了兩次飯菜,對方也都吃的不錯,在陳嬷嬷的勸哄下還有陛下的監督下,太後娘娘的飲食已經基本恢複正常。
身體也越發的硬朗起來,她自己也感覺到這一個月來,身上好像有使不完的勁兒,偶爾提起姝奕的時候,也是贊不絕口。
這不今日感覺到身上不對勁兒,宣太醫看過之後,沒有得到任何的醫治結果,太後這就想到了姝奕。
聽到這話,姝奕也不敢耽擱,說道:“那好,我現在去換身衣服,這就随嬷嬷入宮。”
“唉唉,江夫人且慢,太後娘娘說了,這次的病太醫也診不出來,怕是和上次一樣呢,叮囑老奴和您說,還得帶着上次的百家面的包子入宮或許有用。”
聞言,姝奕往屋裡跑的腳步瞬間頓住,她有些迷茫的轉過身看向陳嬷嬷,若說太後信了那些怪力亂神的說辭也就罷了,可是陳嬷嬷也信了不成?
這可是她們商量好的說辭罷了,太後這次的舒坦,怕是那黑面包子解決不了啊。
正在她心裡嘀咕的時候,對上了陳嬷嬷的眼神,她腦海裡閃過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陳嬷嬷看着她眼裡的恍然,臉上也有些挂不住的感覺。
姝奕這下确認了自己的想法,她躊躇着退了回來,腦子裡思索的不再是給她吃什麼藥,而是這個季節什麼飯菜更開胃好吃,還得是有些農家特色的。
想明白這些,姝奕側頭看向祖母,“祖母,咱們家還有地瓜面和荞麥面嗎?”
林春花雖然不太清楚到底怎麼了,但是聽懂了一件事兒,那就是太後想吃她做的地瓜面包子了。
她趕緊将兩個孩子交給江二海看着,和姝奕一起進了竈房裡,“你大伯前些時候送來了新麥子,咱們家也有了新面粉,不如用這個給貴人做吃食吧。”
“不必,這宮裡的東西無一不精細,隻有咱們想不到的,就沒有宮裡沒有的,反倒是這粗俗的東西,宮裡越發顯得難得,咱們素日裡怎麼做來吃,還是照舊怎麼做給太後就行。”
經她這樣一說林春花懂了一點,這事兒說白了就是物以稀為貴,就像老百姓舍不得吃白面一樣。
她洗幹淨手和姝奕一起忙了起來,“不是說做包子嗎?你怎麼還找上了荞麥面?”
姝奕擡起胳膊用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這大熱天的太後未必喜歡,我想着做些荞麥冷面,上次她吃着包子好,那會兒天還不如現在熱,這大熱天的吃熱包子,隻怕她胃口越發的不好。”
“還是你顧慮的周全,這樣咱們做兩樣,不管她想吃什麼都有,橫豎不落錯。”
二人在竈房裡忙了将近一個時辰,終于姝奕拎着食盒走了出來,“還得讓陳嬷嬷等候一會兒,我得去換一身衣服,免得污了鳳目。”
“江夫人快些去,老奴在這裡再等會兒無妨,但太後娘娘還在宮中等着呢。”
姝奕也沒有耽擱,回屋洗了把臉,照着銅鏡看頭發沒有散亂,便換了一身衣服,和陳嬷嬷一起入了宮。
有了前面幾次入宮的經曆,現如今不管是林春花和江二海,還是姝奕都對入宮這事兒變得放松很多。
有陳嬷嬷帶着姝奕入宮,從宮門到坤甯宮可以說是一路無阻,甚至路上遇到的小宮女或者太監,也都十分恭敬的讓開宮道,讓她們先走過去。
饒是如此,等着二人到了坤甯宮的時候,太後的臉色也不甚好看,“怎麼去了這麼久?哀家這會兒頭暈的厲害啊。”
雖然心裡是有些猜測的,可姝奕也不敢真的馬虎,行禮之後趕忙上前跪在太後面前為她診脈。
這一診脈不要緊兒,姝奕頓時無語了,“太後娘娘,您……您多久沒有用膳了?”
“就今早還未用過。”太後虛弱的合眸歪在榻上,一副難受的不行,不願多語的樣子。
姝奕下意識的看向一旁的陳嬷嬷,陳嬷嬷也有些無奈,看看太後又看看姝奕,“太後這兩日的确是胃口不佳,每日也就喝幾口燕窩,便不願在吃東西。”
姝奕一時差點沒忍住罵人,這人真是好日子過膩了啊,這每日都有山珍海味伺候着,卻能給自己餓得頭暈眼花。
“那太醫就沒開藥?”
“開了,但是太後嫌藥酸苦異常,不愛喝,好容易喝些還得等着徹底放涼了再喝,這,這藥效自然也不如以往。”
攤上這樣一個主子,陳嬷嬷也是不易,姝奕站起身說道:“那還是讓太後吃些包子或者涼面試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