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更愛多提點兩句,“太後娘娘出身大家,後來嫁給了先帝,這輩子都沒怎麼見到過百姓的日子,對這市井裡的家長裡短的故事十分好奇,往日裡别家的夫人們也有來陪着說話的,可這都說不到太後的心坎裡,今日太夫人願意過來陪着太後說說話,她可是期待了好幾天呢。”
林春花垂着眸子靜靜地聽着,初入宮中的膽怯緊張,這會兒在她身上全然見不到。
姝奕趕忙接過去話,十分恭敬鄭重的說道:“能有幸陪着太後娘娘說話解悶,是我們的福氣,也多謝陳嬷嬷。”
至于為何謝她,幾人也都心知肚明,臨進門的時候,陳嬷嬷看向林春花,“一會兒記得進門先給太後娘娘行禮。”
“在家的時候,我都已經和祖母說過。”來之前,這宮裡的規矩,和行禮的講究她也都和林春花說了一遍,二人昨晚可是在堂屋裡演練了大半個時辰。
“好,那就進來吧。”陳嬷嬷掀開竹簾引着人進門。
一入坤甯宮的門,兩人就感覺到一陣清涼,林春花快速的朝着上位掃了一眼,然後在姝奕行禮的時候,她猛地跪在地上,額頭觸在冰冷的墨玉磚面上,雙手的掌心打開朝上。
一副進廟拜佛的架勢,這一幕不僅讓陳嬷嬷和太後愣住了,也讓一旁屈膝行禮的姝奕呆住。
天地良心啊,這規矩她可是認認真真在家裡教過的,祖母這是……
“臣婦拜見太後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林春花一改往日的沉穩,話一出口聲音洪亮。
細聽之下還帶着隐隐的顫抖,像極了一個沒有見過世面的老妪,姝奕腦子裡一片空白,想要說些什麼幫着祖母圓和一下,卻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
就在這時上位的太後娘娘“噗嗤——”一聲,“哈哈哈哈,快快快,你們快些将江太夫人攙扶起來。”
說完看向一旁呆住的姝奕,她也沒有怪罪姝奕的失禮,趕忙說道:“好了,都免禮平身吧。”
“多謝太後娘娘。”
兩個小宮女笑呵呵的将林春花攙扶起來,林春花也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可臉上更多的是緊張,臉色泛着幾分羞澀的紅。
不似姝奕那般守規矩的垂着眼,她站起身羞臊的笑着看向坐在高位的太後娘娘,一雙眼睛瞪得圓溜溜的,滿是驚豔和訝異之色。
素來高高在上,運籌帷幄的人,這會兒愣是被林春花這樣一個婦人看得有些不适,一旁的陳嬷嬷也冷下臉來,甚至心裡對姝奕也有些不滿。
還不等她呵斥林春花,太後娘娘倒是先開了口,“江太夫人為何要這樣盯着哀家?”
聽到這話,林春花帶着幾分慌亂,這才想起來姝奕和她說話,趕忙作勢又要跪下。
“是臣婦失禮了,着實是太後娘娘長得太好看了,像是那戲文麻姑獻壽的麻姑似的,哪裡像是太後娘娘啊。”
“嗯?你是說哀家不像太後?”太後的聲音陡然上挑,帶着幾分審問和不悅的味道。
林春花趕忙說道:“是不像啊,這太後不就是皇帝的娘?聽聞陛下都已經是不惑之年,照理說太後娘娘也該是花甲之數,可您瞧着像是個更成親不久的小媳婦似的,哪裡像是花甲之人啊。”
聽懂了她說的意思,太後和陳嬷嬷臉上的不悅,瞬間轉化成了笑意,太後更是被她哄得笑出了聲。
“都道是莊戶人家最老實,哀家瞧着你可不像是個老實人呢。”說着她掩唇輕笑幾聲,斜了姝奕一眼,“你也是個傻的,還不快将你太婆婆扶起來。”
姝奕已經後背冒汗,這會兒聞言趕忙将祖母攙扶起來,林春花也趁機捏了捏她的手。
對上林春花看過來的目光,姝奕心裡咯噔一下,目光中帶着幾分不敢置信,卻也很快都掩藏起來。
“賜座。”太後看着比她年歲大些的林春花,心裡果然生出幾分親近和興趣,見宮女搬着兩個繡墩過來,她皺皺眉,“換個椅子來,這墩子坐久了腰疼,江太夫人也是上了歲數的人,可比不得年輕人。”
“是。”兩個小宮女擡着一把敦實的椅子過來,上面還鋪着軟墊。
姝奕和林春花謝過恩,她扶着祖母坐了下來。
太後這會兒瞧着心情不錯,一旁的陳嬷嬷看看她又看看林春花,剛才臉上的不悅這會兒也都消失不見,反倒是看向林春花的目光越發複雜起來。
“剛才瞧着江太夫人跪拜的動作,應也是常去廟裡進香的吧?”太後喜愛誦經念佛,雖然着京城裡不缺那些有着同樣信仰的人,但她卻不喜歡和那些人說話。
那些人一個個都在巴結讨好她,眼珠子一轉少說也能生出一萬個心眼子,應付起來太後都覺得累得慌。
“回太後娘娘,我們村後面就有一個廟,每個月初一十五周圍村子裡的人都去上香,原先臣婦也是不愛去的,可直到我那二兒媳要生産的時候,我做了一個夢,夢到一個和尚抱着一條大鯉魚,送來了我家,後來啊沒兩日老二媳婦就生了江林木,臣婦這心裡感念菩薩送子,這才開始去廟裡燒香,可這一燒香可不得了,這家裡也時常出些蹊跷事的。”
林春花說起話來也是聲情并茂的,引得太後聚精會神的聽着,“哦?都有些什麼事兒啊?”
“那可多了,當初老二媳婦剛生産完,家裡窮的啥也沒有,就是想給她煮個雞蛋吃,都拿不出來啊,可自從在廟裡拜完了,回來後這村裡的百姓們,這家三個雞蛋那家五個雞蛋,這個月子也算是應付過去……後來江林木去學堂,村裡的孩子都是五六歲才去,可江林木三歲去了學堂,隻學了兩日就比那六歲的孩子認得字還多呢,夫子一開心,束脩都少收一半……”
坤甯宮裡,一個挑挑揀揀說着村裡的故事,太後吃山菜餃子,林春花就說曾經大家搶着挖山菜的事兒,看着太後吃荠菜粥,就說起來這荠菜是個寶,曾經村裡有人病恹恹的,吃了這個荠菜沒幾日,人又是生龍活虎的下地幹活。
可她沒說的是,那人隻是因為餓的,冬天沒有了存糧,好容易挨到了春天,挖荠菜做了野菜窩窩,吃了幾頓這人不至于餓死,可不就得下地幹活兒。
這樣的事兒林春花沒說,卻也沒有說謊,隻是挑揀着說,讓人聽了隻覺得神奇有趣。
一眨眼這日頭都變了方向,林春花也說得口幹舌燥的,但太後卻聽得意猶未盡,一旁的陳嬷嬷看在眼裡,趕忙幫着說道:“太後娘娘,這時辰也不早了,不如改日再請江太夫人過來陪您說話?”
趁着這個功夫,姝奕趕忙端過來涼茶遞給祖母,林春花這會兒嗓子都快幹了,端着茶就是一頓海飲,一連喝了兩杯人才緩過來。
可太後這會兒卻舍不得她走,“不如收拾一間房,讓江太夫人在宮裡陪哀家住兩日,過兩日再遣人送回家去。”
姝奕猛地站起身準備婉拒,“太後娘娘這怕是不太方便……”
林春花點點頭,十分自然随意的開了口,“是不太方便,臣婦這孫媳婦想着在京城裡開個茶飲鋪子,原想着明日臣婦和她一起去牙行瞧瞧,這都和人家說好了,再說若是沒有臣婦幫她把關,隻怕她也不敢拿主意。”
她說這話的語氣自然随和,像是在村裡和人唠家常似的,甚至一邊說着一邊抓着姝奕的手,一副作勢要走的模樣。
太後聞言皺了皺眉,“開茶飲鋪子?”
姝奕趕忙裣衽一禮,“回禀太後娘娘,為了陪着夫君入京,全家都搬到了京城,這家裡人一多,從大人到孩子,這吃用自然是少不了,不想夫君因家裡的事兒分心,可以全心全意為陛下做事,所以臣婦想着給大伯一家開個茶飲鋪子,多少掙幾個銀子年下給孩子們也能買個零嘴兒做身棉衣。”
一旁的陳嬷嬷曉得他們這樣的人家的不易,也不忍讓太後誤會他們這是對朝廷不滿,作為一個小官兒一個月十兩銀子不算少,可這一家子住在這裡吃個用度也不低。
“太後娘娘,江大人才是個七品官兒,一個月十兩銀子的俸祿,若是人口少自然無妨礙,可若是家裡人多,在這京城裡喝口水都得花錢,倒夜香也要花錢,買柴買水買糧,這一個月下來便是不吃葷腥,這銀子也未必夠用,江大人又是個感恩孝順的,念着大伯一家曾經支持他讀書考功名,現如今當了官兒也不和對方分家,憑他現如今這一己之力養着全家,确實不易。”
素來養尊處優的人,哪裡知曉這些,聽到陳嬷嬷說完這一串兒,她訝然的看向林春花,“這喝水也要花錢?”
“是啊太後娘娘,臣婦孫兒得陛下看重入京做官,可他能力有限初入朝堂,官職太小隻能住在外城,這外城的水苦澀異常,喝多了還會腹瀉,所以平時喝水做飯都得去買甜井水。”
說完她有補充了一句,“這也是老百姓的日子,大家也都是這樣過來的,現如今江家也吃上了皇糧,就得為朝廷和陛下做事,可也不能事事都依賴着陛下,給朝廷添負擔,所以臣婦和孫媳想着,自己想法子解決困難,斷不能讓江林木因為家裡的事兒分心,也不能再給陛下添麻煩。”
聽到這裡,太後的臉色也好看了許多,她沉吟了一會兒,看向站在一旁的陳嬷嬷,“這鋪子……哀家瞧着也不用她們到處亂找了,不如你挑揀一個合适的,賞給她們吧。”
太後當年的娘家也不是一般人家,除了官職産業也不少,當初給了她不少的嫁妝,畢竟當時娘家也沒有想到,有朝一日她會沾了兒子的光,當上太後。
“是。”說完她想起了什麼,“老奴記得在東華街有一間茶樓,可因為曾經的老掌櫃年事已高,年後遞過信兒請辭,老奴正愁着不曉得怎麼派人過去,不如就将那間茶鋪賞給江夫人?”
“那看着去辦就行,那些東西多少年哀家都沒有問過,你說這地方哀家都想不起來了。”
“是,老奴這就去辦。”
姝奕和林春花對視一眼,也趕忙跪地謝恩,“謝太後娘娘隆恩,太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太後擺擺手讓人起身,也讓陳嬷嬷去安排鋪子的事兒,她看向林春花,“這鋪子的事兒哀家給你們解決了,你們不想留下來住也罷,明日早些過來,哀家帶着你去逛逛園子,這禦花園裡的月季開的正濃。”
這次姝奕和林春花可說不出什麼旁的來,“是,臣婦謹遵懿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