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郁煙最後回家裡拿了資料,過來跟他一起“學習”。
她挂着單隻耳機了解着每一隻她以前沒有見過的瓷器,并且将它們的長相、特征、年代與制作方式一一記錄在本子上,另一隻耳朵聽宋栖寒在開放式廚房裡洗碗,倒也不覺得吵。
他洗好回來,在她對面落座,繼續翻看文件。
兩個人就這麼互不影響的幹着自己的事情,直到夜色漸深。
終于,宋栖寒放下手頭的最後一本文件,将架在鼻梁上的防藍光眼鏡摘下,他放松着眼睛,視線不受控制的落到對面的郁煙身上。
她沒再穿那件高領毛衣,換上了舒服的毛絨睡衣。
長而柔順的發被她胡亂盤在腦後,幾根沒能一起被圈進去的發絲零零散散的順着鬓角垂下,随着她的動作一晃一晃的,約莫着是覺得癢,她用夾着水筆的手将那幾根不聽話的頭發撩到耳朵後,繼續低頭認真的往本子上記着筆記。
從他的方向看去,她的臉頰小而精緻,額頭瑩白飽滿,眼尾也沒再上挑,就那麼乖巧幹淨的垂着,在不算大的瞳孔中映出手機屏幕裡播放的專業知識。
整個人看上去專注又專業。
其實在她不知道的時候,他早就對她的名字如雷貫耳,并且有過幾面之緣。那個時候,她在英國讀大學,而他遠在瑞士“流放”,一次說走就走的巴黎行,将他帶進吉美博物館。
在那裡,他第一次見到她。
彼時,他的身旁空無一人,而她,昂首挺胸的站在象尊展台前,被衆人簇擁着,圍堵着。
她站在中央,用铿锵有力的英文為前去參觀的外國人講述着關于象尊的故事,為他們叙述着英法聯軍當年的惡行,那個時候,她恣意,耀眼,不可一世,好像就連博物館天花闆上的燈都是為她度光而存在。
他自然也停下腳步,被她吸引過去。
當他站在層層疊疊的人群之外,就聽到她那段震撼人心的發言:
“有些東西是可以被搶走的,比如象尊,比如這兩萬多件藏品;但有些東西是搶不走的,那就是我們中國源遠流長的文化與國人精妙絕倫的手藝。”
“這尊象尊被搶來時沒有了頂蓋,象鼻也被損毀,是我們,不及前嫌,專程來巴黎,一點一點将它複原,才讓它呈現出它本該有的自信與驕傲。”
“這既是我們的能力,也是我們的魄力。”
“中華泱泱大國,文化生生不息,雖然它們可能短時間内無法回家,但它們的名字,永遠流淌在我們每一個想要保護文物的人的血液中。”
“道阻且長,雖遠必至。”
“......”
那是他第一次在一個女孩身上見識到了頂天立地的氣魄,敢與世界拼一拼的勇氣。也是因為她,他才真正對文物起了興趣,想要憑借自己的一點力量,去為她、去為它們做些什麼。
直到今天,她的那些話仍然印在他的腦海裡。
铿锵有力,振奮人心,深深無法抹去。
......
“嘿!”
思緒正亂飄着,還沒飄完,就被一道清甜的聲音打斷。
他瞬間回神,目光重新聚焦在她臉上。
“你盯着我的臉發什麼呆呢?”郁煙摁停視頻,手中絲滑流暢的轉着筆,好奇道:“文件都看完了?”
這副随性的模樣,完全與他記憶中那個女孩對不上号。
卻又多了絲莫名的真實感。
讓他覺得很有安全感。
他掩蓋似的端起杯子喝了口氣泡水,淡淡道:“看完了,剛在想事情。”
“難怪你表情那麼,詭異。看完你先睡吧,我再學會兒。”
“還有多少?”
“早着呢,這才剛開始。”
“......”
“行,”他沒多廢話,迅速整理好散亂的文件,從一旁拿過筆電,翻開,“我跟你一起。”
郁煙壓着眼尾,凝思片刻。
才将頭低了回去。
......
分針一格一格的在鐘面劃過無形卻有形的痕迹,杯中的氣泡水時而炸開微妙的爆音,天色于水筆和紙張碰撞出龍飛鳳舞的字體時逐漸變濃,又緩慢減淡。視頻行進到最後一秒,黑屏暫停,郁煙才猶覺不夠的伸了個懶腰。
一轉頭,窗外的天光已然大亮,時不時還能聽見鳥鳴聲。
她這才驟然察覺到——
已經到早上了。
對面宋栖寒的目光因着她伸懶腰的舉動從筆電挪到她身上,瞥到她身後霧蒙蒙的亮光,狀态依舊極好的問她:“想吃什麼早餐?我做。”
郁煙打了個哈欠,抄起手機,“别做了,我點外賣吧。”
他伸來手臂将她手裡的手機抽走,換上自己的。
“?”
“你幹嘛?”
“用我的點,我再忙會兒。”
“你不睡一下嗎?等等不上班?”
“上,”他手下噼裡啪啦的敲着鍵盤,光聽聲音就知道他有多忙,“等等陪你吃完飯我就走。”
郁煙點好外賣,将手機放到他手邊。
撐着頭看他。
他流暢的下颌被隐匿在筆電屏幕後,隻露出半張淡薄的唇,一夜通宵幹活後,不僅在他臉上見不到絲毫疲憊感,反而還從骨子裡透露出一股她之前沒有見過的氣質。
蓬勃,堅韌,胸有成竹。
像極了通宵打了一宿遊戲、最後還大獲全勝的男大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