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後,教室裡桌上躺着小測結果,隻有三個人沒做對,王承德讓他們去辦公室單獨講,又說其他人表現不錯,算是過關了。
終于,高一九班盼來了他們明天的體育課。
蟬沒完沒了的叫,叫得林疏雨心煩。夏夜走廊浸在濃稠的黑夜裡,潮熱時不時停滞,飛蛾徒勞地撞上燈管。
語文老師在黑闆寫了一道賞析題,讓下晚自習收,她低頭翻出書,拿出筆寫答案。
詩是晏幾道的《鹧鸪天·醉拍春衫惜舊春》
林疏雨看見最後兩句。
相思本是無憑語,莫向花箋費淚行。
林疏雨遲鈍地意識到。
因為謝屹周而竊喜過的情緒,早晚要還回去。
她根本毫無立場獨占這份情緒、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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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林疏雨回家得有點晚,就跟較勁似的,一定要把那張數學卷做的滿意,連最後一道大題的最後一問都摳得很仔細。
進門發現客廳燈亮着,許紹國在沙發上看着球賽,林清韻在改教案,聽見聲音,許紹國指着桌子上的快遞朝她笑:“回來了,吃沒吃飯。你哥今天寄東西回來了,一會兒看看是什麼。”
林疏雨放下書包同樣有點驚喜。林清韻從書房出來摘下眼鏡。“還特意叮囑我們不準拆。”又瞥了她一眼往廚房走,“跟誰願意動你們東西似的。”
林疏雨聽這話怪酸,但說完她就眼尖地發現林清韻手上多了個镯子,就故意問:“那哥沒給你買禮物?”
許紹國爽朗笑出聲。
林清韻拿出一盤水果,瞪許紹國:“笑什麼,元嘉現在還沒工作,你别天天讓孩子給我們買東西。”
許紹國喊冤:“不是我啊,是他自己要買的。孩子有這個心你就收着。”
林疏雨拆開快遞,發現是她很喜歡的一冊絕版漫畫書,國内買不到,她找了好幾次代購都說要再等等。
怪不得不讓他們拆,許元嘉又在給她打掩護。
林疏雨眼睛亮起,把書藏起來附和許紹國:“是呀媽,哥多好。”
林清韻懶得拆穿林疏雨,隻是重複:“好好考試,放假再玩。”
林疏雨從果盤拿走一個桃子,使勁點頭:“嗯嗯。”
回到房間林疏雨拿出手機給許元嘉發消息:「收到啦,謝謝哥。」
這個時間點許元嘉大概是在宿舍,沒一會兒就回了:「開心點了?」
林疏雨愣怔,她什麼時候不開心了。
很久之前的記憶沖破土壤。
許紹國和林清韻在她上初中那年開始接觸,林疏雨對父親這個詞語感情很淡薄,比起情緒不穩定沒有能力隻會帶來負面狀況的生父,隻和母親生活對她來講是一種穩定的幸福,許紹國的出現無疑打破了這種平衡。
她害怕再有變動。
那段時間林疏雨其實不太開心,但她不能表現。很多人都說林清韻終于可以歇口氣了,一個人帶孩子累死了,又說許紹國條件很好,能找這樣的不容易。總之她不想成為林清韻的累贅,大多時候都要保持乖巧懂事,才能讓别人明白,清韻有個好女兒,會争氣。
許元嘉是許紹國的兒子,比她大三歲,半年後,兩家搬到一起,許元嘉在她房間隔壁。
她喊哥哥,卻不知道怎麼去和這個哥哥相處。
但許元嘉似乎明白怎麼和她相處。
心情差的時候,許元嘉總會很巧合地拎着一塊小蛋糕敲她房門,然後帶她玩遊戲,教她題,給她做飯,或者騎着自行車載她去哪去哪兒。
林疏雨再傻也能看出許元嘉是在逗她開心。
他好像在努力地做好這個哥哥,盡管她不知道許元嘉為什麼能看出她不開心。
林疏雨的童年是孤獨的、極缺乏安全感的,許元嘉的陪伴一定程度上彌補了這個缺口。後來林疏雨對許元嘉産生的信任,讓她更快接受許紹國。
後來她問許元嘉是怎麼看出來的,許元嘉揉她腦袋:“我是你哥,什麼事能逃過我的眼。”
他不說,林疏雨悶悶不服。
可又不得不承認,許元嘉真有點厲害。
而對于許元嘉來說,這事真挺簡單的。
林疏雨不開心的時候喜歡發呆放空。空鏡是她最常見的表達方式,這點或許她自己都沒發現。
她總能在無關的事物上看見和她相通的部分,然後不打擾任何人的藏着等情緒消化。許元嘉覺得林疏雨比别人更敏感,也更懂事。
今晚她在微博發了一張照片,幽深的巷弄,閃爍的路燈裹着老舊的琥珀色,電線藏在夜色深處。如果不是不開心,她大概會配文:好黑qaq。
所以他又問:“怎麼了,誰惹我妹不開心。”
悶了一晚上的情緒被這句話咬了口子,林疏雨鼻尖一酸眼眶差點模糊。
和要寫在人生簡曆上的節點事件相比,暗戀不過是成長史上不用多提的一件小事。
可就是這麼一件小事,像話梅糖白霜上多出的沙粒,吞下去那秒甜,然後不斷磨着她直到泛起酸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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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二的天不算好,天氣預報失靈,晴天變成多雲。
校園彌漫着暗黃的光,教室裡的人也浮躁不安,早讀任務寫在黑闆,但沒幾個人狀态在線。
天空昏沉讓樹綠更暗,熱氣籠罩窗外世界,裸在校服外的皮膚漸漸悶出黏膩。聶思思轉頭看左,隻有風迎面拂過才能緩解燥意。
前面譚貞嘀咕:“不會下雨吧。”
聶思思趴在桌上有氣無力:“千萬不要啊,我的體育課。”
林疏雨把新的紀律表貼好,黑闆旁多了四五張考核表公告欄變得更擁擠。
王承德進門滿意地看了看考核規則,然後轉頭訓斥:今天早讀不是政治嗎,說話的是都背完了?”
也不廢話,他往講台一坐巡視教室:“李鳴樂,拿書上來。”
熟悉的抽查出現,教室空氣停滞一秒,忽然響起叽裡呱啦震天的背誦聲。
聶思思腰挺直了,聲音鴻亮了,也不在意是不是要下雨了。
自習結束,輕飄飄的雨點如想象一樣落在玻璃,滑出長長水漬。
烏雲越來越低,唯一一點金色的光也消失不見,教室裡的人頻頻側目,嘴裡難免起抱怨。
“不會吧,體育課還能上嗎。”
“懸,估計變室内。”
“這怎麼辦。”
王承德剛出門,背書聲立馬變樣。
除了林疏雨,她沒管也沒想。
她不想抱有期待,起碼要學着不去期待。
今天的數學課是下午第二節。雨勢從大變小,淅淅瀝瀝斷斷續續,濕霧模糊視線,又被涼涼的風吹散。
吃過飯,小雨停了。
聶思思不斷祈求,千萬千萬不要再下了。
天公作美,這種狀态成功維持,聶思思大松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