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幾縷墨黑的發絲從背後順着她的耳畔垂下,落在他胸前。她的臉一半被黑布遮住,另一半蒼白如雪,唇色卻是鮮豔,看着是個活人,但感覺卻像這院子一樣,陳舊,寂靜,落滿了雪。
手腳終于能活動,他看着胸前的垂發,不動聲色地将身體挪開,不聲不響地坐了起來。
她突然開口:“你不是魔,六界之外的生靈怎入了魔界?”
他腦中一震,連忙撇清:“我不是儡。”
她的手從他的腦後離開,連同着唯一的溫暖。
簌簌的衣裙離地,揚起雪沫,他不得已忐忑地仰望着她。
“你是誰與我無關,我既要了你,日後,你便守着這門,無論誰來,都告訴他們,我一律不見,莫再來煩我。”
說完她便轉身往石房内走,厚厚的積雪踩在腳下咯吱作響,濕了鞋襪,她停了下來,又補充說:“院内若有落葉,青石闆若有落雪,便也掃一掃吧。”
風揚起她腦後的飄帶,帶着數不盡的孤冷。她再也無話,走進了房子的那一刻,他頹然坐回地上悄聲地長舒一口氣。
原來她要他,隻是要一條看門的狗。
緩過神來,地上太涼,環顧四周,他起身在牆角找到了一個廢棄很久的長笤帚,隻剩下幾根枝,稀稀疏疏的。他看了眼房子,彎下腰來掃雪,掃得很慢,壓制着聲音。
他如今靈力全無,又不熟悉魔界,貿然跑出去怕也是之前的下場,被人家打得半死,扔在雪地裡等死。
他歎了口氣,掃了雪,又掃了落葉。院中一角有一棵槐樹,不知怎麼長的,在這冰天雪地裡,依然枝繁葉茂,葉子小而密,沾了雪黏在青石闆路上,他廢了好些時間才清理幹淨,手指冷得已沒了知覺。
可清理完了,他又不知該幹什麼了。
院子小,隻有一間房,院中除了一棵樹,什麼都沒有,而外面的雪時下時停,積久的冰冷,凍入骨髓。他如今,也就是個不會餓的凡人,怎耐得住這寒冷。
他走到房檐下蹲了下來,蜷縮住最後的溫暖。
屋内一點聲音也沒有。
他自嘲地想想,自己還真像一隻被養在外面看門的狗,可狗身上有皮毛不怕冷,他卻真的會被凍死。
過了好久好久,久到寒冷已見得到死亡,屋内那人還沒發出一點動靜。
在他的身體凍僵的前一刻,求生的本能讓他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忍着恐懼輕輕推開了門。
屋内的空間很小,隻有一張很大的床,一張小桌子,便再裝不下其他東西了。
床上,她縮在黑袍裡,黑發鋪張在她腦後,整個人,淹沒在一片黑色裡,更加安靜。
他邁步走進,在靠近她的那一刻就覺得溫暖了起來,他再也走不動了,他像是個咬牙低着頭,弓着身子,悶頭走的旅人,終于發覺了勞累,洩了氣,頹然傾倒。
門外的風雪伺機沖襲而來,赤帝緩緩坐起來,看到他倒在門口,沒有說話。
他如今算不上好看,整個人灰撲撲的,滿身傷痕,隻剩一副骨頭立着,一顆心跳着,說不定哪天就死了。
痛死,傷死,凍死,他這樣孱弱,在魔界有千萬種死法。
赤帝已經很累了。
于是她隻是擡手把門關上,阻了外面的風雪,又繼續躺下了。
她醒來的時候,慕遙還沒走,在她的床下的地上團着身子,成了黑漆漆的一坨。
她下了床,那一坨一顫一顫地離她遠了。
“……”
挽東什麼也沒說,走出了房門,停在院内槐樹前面,摘了一片葉子下來,托在手心中,片刻,綠色的葉子變成了紅色,絲絲的黑霧将它包裹,看着并不單薄。
慕遙跟在她身後。
她轉身,将葉子遞給他。
聲音依舊平平淡淡,聽不出什麼情緒,可說口的話卻字字句句為他着想,“這葉子裡我輸了靈力,你帶着會暖和些。”
“這裡隻有一床被子,還有一些缺的,你到房子東面一裡外,喊一聲赤帝有命,向來人索要便可。”
“我要出去幾天,你沒靈力,不要亂跑。”
她毫無感情地吩咐完了,像之前一樣,拖着那身黑袍,脊背挺直,走過青石闆,靜靜地走遠了。
仍舊是靜的,冷的。
他握着手中的溫暖,沉思良久。
這跟他印象裡的赤帝完全不一樣。
赤帝是近幾年才橫空出世的,據說是馴服了上古魔物幽凰,擁有了幽凰的無上法力,隻一年間就殺了無數赫赫有名的魔界長老和魔獸,一躍成為獨立于魔界四主之外的赤帝,地位隻在魔帝之下。赤帝殘忍嗜殺,好戰善鬥。傳言,就是因為赤帝,魔界計劃将與仙界再一次開展大戰,意奪神殿。
可他眼前的赤帝,似乎太過……靜了些。
靜得好像沒有一點生氣。
他獨自一人在這院子裡待了三天,三天後,赤帝回來了。青石闆路旁的積雪在月光下閃耀,她披着月光一步步地走過,看似腰背挺直,步伐優雅,其實雙手無力地垂在身邊,沒剩多少力氣。她那長長的袖子倦懶地輕晃,寬大的黑袍旖旎地劃過青石闆,帶着似有似無的血腥味,高貴而頹唐。
她徑直走回房間,栽頭倒在床上,再沒了聲響。
睡在床邊的慕遙坐了起來,久久地看着外面如水的月光。
第二天,天剛亮,他拿起掃帚,掃清青石闆路上的積雪與殘葉,門前突然聚集了不少的魔,見了他,小聲喚着讓他開門。
他往外一看,大概二三十個魔,個個都是年輕男子的身姿,生得不俗,穿得……也十分鮮豔。
目的昭然若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