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天,挽東白天都坐在院子裡,呆呆地愣着,什麼也不做,有時轉過神來,她也會去摘兩片葉子,往上面打了濃濃的靈力交給他,問他:“還想出去嗎?”
他不想騙她,“想,這裡不是我的久留之地。”
“你為何要來到這裡呢?”
“我來找一場夢,可我沒有找到,反而被魔使抓到,被打散了靈力。”
“一場夢?一場什麼樣的夢?”
“我總是做一場夢,夢裡有人告訴我,我隻有來到魔界才可以找到我想要的東西。”
“那你找到了嗎?”
“沒有,我失敗了,這一次,我應該是找不到了。”
“你想離開魔界?”
“是。”
“可你出了門,若還有人欺負你呢?”
慕遙咬牙切齒,“若是給我一把劍,我必殺得他們片甲不留。”
挽東沒笑話他,也沒實事求是地跟他說,就算他手裡有劍,如今靈力全無的身體也打不過那些魔使。
現在的他,實在是太弱了。
她起身,招手竟然從自己的影子中拔出一把劍來,劍身修長,其光冷冽,不似凡劍。她淡淡地說:“給你。”
慕遙震驚地接過這把劍,“你把劍給了我,那你……”
“隻是給你用一陣罷了,再說,我如今也很少用劍了。”
她尚顧念着他的驕傲,不願再見他如喪家之犬一般。
有劍傍身,人總歸硬氣一點。
在那之後,挽東的話就更少了。
慕遙日複一日地在院中靜靜地掃着積雪落葉,門扉沉默,雪也安靜,他也在清晨時執劍練功,企盼着吸納這冰天雪地裡的零星靈力。
後有一日,挽東從地上站了起來,躺在了院中高大的槐樹上。慕遙在下面對着一堆木頭敲敲打打,這些日子他除了出去轉轉外,就是待在院子裡敲敲打打,要做出個椅子來,他不想再讓她坐在地上了。
聽着敲打的聲音,她漸漸睡着了。
夢裡,是一片平和安甯的白色,她極為眷戀。可轉瞬間,一片濃重的血色潑來,她置身魔窟下,幽凰緊緊地纏繞着她,似要逼出她最後一絲活氣。她奮力砍斷了,又源源不斷地纏上來,生生要把她給磨瘋。幽凰是有靈識的,驕傲如它,怎肯輕易認主。
累到了極緻,連身體都感覺不到累了,心裡,就隻剩下一個念想,吊着一口氣。
她連喊疼的力氣都沒了,手中的影劍嗡嗡作響,似是怕她倒下。
幽凰花生千瓣,極紅極純粹的顔色,瓣瓣在她面前優雅綻放。
這該是最美的死亡。
她一口牙快要咬碎,卻還是提起影劍,再一次沖殺而上。
身體像是被燒過一樣的疼,疼得她快無法呼吸。
她不知撐了多久,撐到她覺得再也出不去了……
在無望中,她突然覺得頭頂一亮,天光乍破間,一襲白衣翩然而下。
清俊的面容,她入了骨的熟悉。
他扶起她,對她一笑,笑如春風拂面,無限希望與陽光,暖了她四肢百骸。
他說:我帶你出去。
她太疼了,疼得彎了腰,疼得張大了嘴,卻哭嚎不出來。
原來絕望到底還有絕望,疼痛終究有受不住的那一刻。
子寂。
子寂啊……
影劍一斬,幽凰所造幻影皆破。
她失了一雙眼,即使子寂來救她,她又怎能再看清他的面容。
她再也看不見他了,他也再也來不到她身邊了。
所謂絕望,不過如此。
挽東身子一歪,忘了還在樹上,耳邊忽現風聲,她在飛速地墜落。
驚慌隻是一瞬,下一刻便是瘋狂的釋然,她收了她所有的靈力。
如果她選的這條路注定是錯誤,那麼終結于半途,或許才是皆大歡喜。
梧闌說的沒錯,她就是個瘋子,早就在刀光血雨,遍地屍骸,千山積雪中瘋了。
沒有想象中的疼痛,她竟墜入了一處柔軟,身下傳來一聲巨大的悶哼,還有一聲沉重,狠狠地砸進了土裡。
她僵在那裡,一動不動。
她被一雙手臂抱着,後背貼着雙硬實溫熱的腿,連一絲土地都沒有沾到。
她能感受到那雙手臂的顫抖,也能感覺到,那個人沉重的喘息聲,他幾次三番地想要站起來,卻都無法做到。
槐樹本就高大,她躺的地方又偏高,他以孱弱的凡人之軀,接住她已是勉強。
又是一聲痛極的悶哼,可他還是下意識地抱緊了她,接着,一聲悶在嗓子裡的呐喊,他站起了身,将她安安穩穩地放在了他新做的椅子上,而他重新跌倒在她身邊,劇烈地喘息。
這一聲聲鮮活的喘息仿佛将黑暗狠狠劃開,粗魯地撕進來光亮。
她後知後覺。
原來這世上還有這麼個人,将她破敗的生命用盡全力,如視珍寶地捧在懷裡,熱切地希望她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