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青绾去找慕遙,開門見山地說:“雲岫說看見我的眼睛了,我要去幽冥一趟。”
慕遙點點頭,“什麼時候回來?”
青绾說:“你跟我一起去吧。”
這是青绾第一次對他說他們一起去吧,不再是不告而别,也不再是了無牽挂的淡淡一眼。
她在邀請他一路同行。
慕遙先是驚訝一瞬,随即眼睛亮起來,連聲音都帶了不自知的溫柔誘哄,“為什麼?”
“反正你最近也沒什麼事要幹,跟我走吧,别耽誤了我吸取靈力。”
“……”
——
幽冥靠近三不管地帶有一家酒館,傳聞隻有鬼來客。一件舊時物,一碗憶昔酒。
酒館名叫憶昔居,裡面隻有一個老闆,一個小二。酒館隻有一種酒,名喚憶昔酒。來來往往的客人,皆是孤魂野鬼,隻為這碗酒而來。他們隻需給老闆一件他們身上的舊物件,再送給老闆一魄,就能換取一碗憶昔酒。
憶昔酒,同孟婆湯有些淵源。孟婆湯能讓輪回之人忘卻前塵,而憶昔酒,卻能讓那些鬼憶起前塵往事。
奈何橋窄,怎容得下那麼多鬼魂。能喝上孟婆湯的,都是生前有功德的人,上天免了他們為鬼時的飄零之苦,早早讓他們投胎。
惡貫滿盈之人自是下地獄,而那些平常之人,便隻能遊蕩在天地間。
鬼者善忘,待到都忘卻之時,便就自然入了輪回。
那麼,自然有一些鬼留戀前塵,不甘忘卻。于是,便有了憶昔居。
憶昔居的老闆名喚何安,是個怪人。他平時一副清雅的模樣,脾氣卻是不好。但凡他瞧不上那個鬼,半分面子都不會給,一滴酒星也見不到。憶昔酒也是妙,配出來的酒每個鬼都是不一樣的,且嘗起來味道不盡相同。何老闆心情好時,就會問客人這酒是什麼味道,問來問去,酸甜苦辣鹹都有。他聽完也隻是笑笑,并不解釋。
剛入夜,一個女鬼急沖沖地推開了憶昔居的門。
門内,何老闆正在案上讀書,聞聲,擡起了頭,不動聲色地飛快打量一番,然後坐直了身子,扯出了一抹淡淡的笑,道:“今日的生意倒是來的早。”
女鬼幾步走進來,“嘭”地一聲坐在椅子上,一邊喘氣一邊氣憤地說:“老娘拿着刀都沖到他家了,結果竟忘了要殺誰了。”說完,手握拳在桌子上重重垂了下,震得何老闆的茶杯東倒西歪,最終好不容易勉勉強強站住了。
何老闆看看茶杯,頓了頓,然後又平靜地看向女鬼,“東西。”
女鬼哦了聲,将一把匕首放在桌子上。
“我身上就這一件東西,本來想着去殺仇人的,既然這樣,等我一會兒想起仇人是誰,我直接掐死他好了。”
何老闆眼睫動了動,沒吱聲,隻是轉過身,取了一盞燈。他又開了一壇酒,緩緩倒滿一個白瓷碗。他點上燈,拿起匕首,端詳着匕首上的兩個黑色刻字,誅情,倒是有意思。他将匕首在燈上燒了燒,堅硬的玄鐵竟瞬間化作飛灰,悉數飛進了碗裡酒中。
“可否知道規矩?”
女鬼說當然。
她當即便剝出一魄,送入了燈中,藍幽之光起了一瞬,便熄了下來。
他拿起酒碗晃了晃,遞給了女鬼。
女鬼看着不知何時變混濁的酒,毫不猶豫地仰頭一幹二淨。
喝完抹嘴道:“唉,我說,你這酒挺烈啊。”
何老闆淡淡瞟了她一眼,“我沒說讓你都喝完。”
女鬼氣得一口氣堵在嗓子眼,眼睛瞪得老大。可又突然,眼神軟了下來,眼淚毫無預兆就落了下來。
她連忙低頭拿手去抹,卻是越抹越多,泛濫成河。她的手垂了下來,索性不抹了,倚在椅子上,仰頭閉上了軟弱的眼睛,任眼淚淌進頭發。
何老闆不知何時已經拿起書轉過頭繼續讀了起來,依舊是那副淡泊的樣子。
過了許久,女鬼終于撐着桌子地站了起來,失魂落魄地喃喃道:“原是我弄錯了,那把匕首,其實是用來殺我的。”
她似笑了聲,踉踉跄跄地走了。
何老闆擡起眼看向門口,月色初升。想着,該是個好的月夜,自飲自酌的好時候。
夜色漸深,客人二三入門來。有些舊鬼早已喝過憶昔酒,了了前塵世,無處可去,又等不到輪回,便又來這憶昔居,偶然聽到一兩個故事,權當個消遣。
何老闆埋頭找到一個三足青銅樽,拿了絲絹,沾了水,細細擦去上面沉積的塵灰。
他擡起頭,夜色消融在窗外,月色入戶。一個紅衣的女鬼緩步走了進來。
他的第二位客人,妝容精緻,嫁衣上的金線鈎着鳳尾堂皇絢麗。
這是個成親當日死去的新娘,一生中最美的時刻成了一生最後的時刻,果然擔得起最美二字。
她坐在桌前,輕聲說:“我聽說,這裡賣的憶昔酒,能讓人想起前塵往事,對嗎?”
“是的。”
她從懷中掏出一個銀簪子,樣式普通,簪頭勾了朵花,簡單的,瞧不出是什麼。
她遞給他。
何老闆拿着簪子,來回翻弄看。問:“為何是這簪子,你不喜歡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