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整的原野上,一條土黃色的小路筆直地通往藍色和綠色交融的遠方。
何安倚在路旁一棵孤零零的樹旁,雙臂抱着自己,眼睛落寞地凝視着路的盡頭,他隻能看到一片欲說還休的白色。
他的後面,路的來處,步履輕盈地走來一位少女,鵝黃色的裙角張揚,多偷了點陽光來點綴,燦爛奪目。
她走近他,唇畔含着溫暖的笑,說:“怎麼一個人站在這裡?”
他像是突然來了委屈,眸光沉沉地看着她卻又不肯洩露半分,“前前後後,來了許多人,他們都說我的結局太過凄慘悲涼,不肯與我有過多的糾纏。我問他們,既然知道我的結局,那可不可以救救我,他們說,命數已定,救不了。說完了,就都離開我了。”
迎着日光,她終于走到了他的身旁,微微擡頭,仰望。她的眸子裡裝滿了陽光,快溢出來的溫柔與愛意。
長夜夢深,奈何橋畔,他是否見過這一雙眼眸呢?
她牽起了他的手,想拉他走,他稍稍用力,沒動。
他問:“你是來救我的嗎?”
她笑笑,笑意讓眼中的情意溫柔似水,如海般包容一切。她說:“不,我是來陪你的。”
他跟她走了,路途遙遠,不見盡頭,可突然間,沒那麼可怕了。
他輕喚,“琉昔。”聲音帶着不經意的溫柔。
琉昔嗯了聲。
他想對她說很多很多的話,可又害怕破壞現在溫馨的氛圍。于是,他隻能沉默着,悄悄握緊了她的手。
她卻好像都知道,沖他笑笑,陽光溫柔明媚。
就此,一路坦途。
以為得償所願的,原來不過是再見一面,耿耿于懷等待的,不過是場遲來的注定結局。
從杏花樹下那一眼驚鴻起,起承轉合便皆由做戲人定。
他如那個人所願,沒有珍惜她,放棄了她,親手斷了他們之間的緣分。
可他偏偏不肯就此罷休,他仍孤零零地站着,倔強地等着,等着記憶中的那個姑娘終有一天站在他面前,笑着牽起他的手,說,走吧,帶他走出無邊幽冥地獄。
大夢一場,全是妄而不得的貪。
——
南樓的魂魄從玉佩中冉冉升起,落到了慕遙的身前。
他跪地,向慕遙行大禮。
慕遙毫不客氣地冷笑,“我受不起你的大禮,你的感謝也大可不必。”
南樓将頭垂得更低。
慕遙梳理了一下前因後果,“你當時讓我答應你,将眼睛的魂魄放到憶昔居,我當你是為了讓眼睛再看一眼他。結果,你篡改了眼睛的記憶,用來誅他的心。南樓,你真是好算計啊。”
南樓擡起頭,一臉毫不知錯的無畏,甚至帶着譏笑,“主子,我隻是不明白,一千年了,你說他演給誰看呢?他不是等她嗎,他不是願意等一千年嗎,我讓他等到了,他應該感激我才是。”
慕遙毫不留情地揭穿他,“那你為何還要篡改琉昔的記憶?”
“琉昔這一輩子的苦都由他而起,憑什麼他能這樣輕松,他還想等到琉昔原諒他,他做夢!琉昔不會原諒他,她恨透了他,他早該魂飛魄散!”南樓越說越激動,咬牙切齒的恨毫不掩飾地傾瀉而出。
慕遙用看可憐蟲的眼神看着南樓。
琉昔隻有一世之魂,這一世終了,她便本該魂飛魄散重新做回一雙眼睛,由南樓保管。可世事總有差錯,南樓愛上了琉昔,甯願用半個元神來續她的魂,這一續,便續了千年。
“那你呢,你的執念讓她多承受了千年混沌之苦,你覺得她會原諒你嗎?”
南樓的表情突然變得迷茫。
這些年,琉昔一直被他養在心髒裡。她從不跟自己說話,經常一睡就是很多年。
他等得受不住了,就會找她說話,從忏悔自己的錯誤,不該丢下她,到引誘她外面的世界有多麼的好。
可無論如何,她都沒有對他說過一個字。
他等啊等,一千年眨眼便過去了,按照約定,他的主子要回來了,他将再也不能私藏她。
即便這樣,他依舊不肯放開她。
他用半個元神供養她,供養她千年,可就因為她不愛他,所以他所做的一切都變成了執念。
他不甘心,他不甘心啊!
他要讓那個罪魁禍首感同身受,他要讓何安下地獄!
你瞧,他這不就是做到了嗎?
他笑出聲來,笑得聲音破裂嘶啞,笑得仿佛要把整顆心都掏出來的歇斯底裡。
他狀似癫狂,又像個十足的可憐鬼。
慕遙現在可沒心情看他瘋,隻冷淡地丢下一句話:“别忘了你答應我的事。”
南樓答應過慕遙,隻要慕遙将琉昔的魂魄放到憶昔居,他就可以把這一世的所有記憶給他,同時将魂魄投入離燈,重新做一個無知無覺的玉佩,以作懲罰。
現在,記憶已經給他了,隻剩下魂魄了。
南樓閉上眼,一臉解脫地自毀靈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