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将軍走時派我等保護夫人安危,今夜恐有變故,夫人身子不便,不能遠走,請夫人安心地待在房内,我等必誓死守護夫人安全。”
她漸漸放下手中箭,手卻突然捂住了肚子,五官痛苦地扭在了一起。
風雪更加霜,她要生了,在這生死未蔔的時候,她要生了。
男人飛快地跑出房間,不一會兒就将産婆和丫鬟拎過來。而屋外,殺喊聲與此同時響起。
男人一抱拳,“夫人萬請放心!”一轉身迫不及待地跑了出去。
接下來,便是要将人吞進黑暗的疼痛。
産婆緊緊握住她的手,着急地說:“夫人您放松,您松口氣啊……”
她聽得見外面厮殺的聲音,聽得見年輕的生命臨死前的一聲呐喊,像極了那年的落石村。
生命輪轉不息,隻待從頭,給你輕蔑一笑。
可她再也經不起這樣的血腥了,再經不起這樣的罪。
疼到深處,心生無力,她受了驚,此時正是難産。她猛地抓緊産婆的手,瞪着墨黑的眼,用盡所有力氣一字一句地說:“走,你們快走,讓他們都撤了!”
産婆吓得哭了,“不能啊,夫人。我們的命都是雲岫将軍撿回來的,現在雲岫将軍在前方生死未蔔,我們就算是都死了,也要保住雲岫将軍的最後一絲血脈啊!”
姜滿怒得剛要起身卻突然弓起身子,痛苦地長聲嘶喊。可她隻喊了一聲就逼着自己咬緊牙關,将剩餘的聲音都壓抑在喉嚨裡,逼得眼淚簌簌地落。
産婆哭着說:“夫人,你别動了,我們不會走的。”
長夜像是望不到盡頭,她的氣力一絲一絲地從身體剝離,她聞到了死亡的氣息。
一門之外,刀劍之聲就未曾停過。
丫鬟們看着傾盆的血和遲遲不出來的孩子,忍不住哭出聲來。
姜滿蠕動蒼白的嘴唇,“不,許,哭……”
不能讓外面拼死護我們的人,再覺悲涼。
産婆忍着哭腔安慰她,“夫人,您再堅持一下,快出來了。”
到了如此地步,他們誰都沒想過再活下來,所有的希望,隻剩下這個孩子了。
忠字當頭,姜滿甚至沒辦法讓他們離開。
她又想起了雲岫。
如果他在的話……
她似乎又陷入了火場之中,可這一回,再也沒有英雄一般的人,從天而降,救她出地獄。
窗外一絲一絲地再現光明,孩子在日出時,映着陽光被産婆捧起。
遠在千裡的戰場上,雲岫渾身鮮血浸透,一個翻身,長槍猛地一挑,挑落了敵軍總帥的頭顱。
屋外的殺伐聲也漸漸平息。
這場戰争,終于在陽光來臨時落下了幕。
這個早晨,格外安靜。
姜滿的氣息已經很微弱了,她費勁地轉頭,輕輕地撫摸着孩子皺皺巴巴的臉,眼裡一片祥和的甯靜。
丫鬟産婆呼啦啦地跪了一地,低低抽泣。
這個堅強的女子,即将享受她的最後一次黎明。
那個最該傷心的人,卻隻是淡淡地笑着,看着她的孩子,看一眼,便少一眼的光陰。
“都出去吧,明華留下……”
明華已然哭成了個淚人,“主子……”
“我交代你一件事,你務必将它辦好。”
“夫人放心……”
她一字一句,清晰地将她一輩子最後的話說完了。
那天的清晨,窗邊的荼蘼悄然綻放,潔白的花瓣,很是好看。風聲也很溫柔,她都聽得見……
年輕的女子像是沉沉地睡着了,面容溫柔安詳。
“夫人……”
“夫人……!”
縱使千人喚,卻沒一個是他的聲音,那她還有什麼留戀呢。
唯一遺憾的是,這一次,她當了那個不守諾的人,沒有等他回來。
希望不會落了他的埋怨吧。
雲岫凱旋歸來,直奔裡屋,四處尋找,也沒看見姜滿。
屋子裡還擺着她看的書,還沒繡完的帕子,一切都是她還在的樣子,可偏偏屋子正中的案子上,是一方小小的盒子。
他們對他說,那裡面的是姜滿。
雲岫覺得他在做夢。
要麼,就是他們合起夥兒來在騙他。
怎麼可能呢?
她說過要等他回來,她一向說話算數。
明華抱着孩子,孩子皺着臉,手舞足蹈,看着他直哭。
明華說這是他女兒,姜滿拼死留給他的。
他像是沒聽見,問:“姜滿呢?她到底去哪兒了?”
明華崩潰地哭了,“将軍,夫人死了,夫人真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