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家肉鋪已經半個月沒有開張了。
自從北疆那片地賠給胡人後,這個地處西邊、遠離都城的邊陲小鎮就變得不再太平。
“娘,我瞧着這天色要落大雨了,我先去把後院的東西收收。”
杜玲擡頭打量了一眼天色,停下手上的動作,将磨得锃光瓦亮的殺豬刀小心收進皮袋裡,系到後腰上。
坐在小闆凳上的杜大娘正忙着修補女兒破了洞的鞋子,聞言應了一聲。
“欸,曉得了。”
最近鎮上時不時有流民出沒,周邊又起了匪患,大家心裡都緊着一跟繩。
按理來說有流民大批流入縣域,縣令該想個法子安頓,但縣令府設在整個縣域最靠近都城的何鎮上,離杜家肉鋪所在的慶鎮要三天腳程,且不說縣府素來不管人口少,稅收也少的慶鎮,就說這個距離,衙役們也不願走這麼一遭。
這就導緻這半個月來街坊鄰居常有流民盜竊、搶東西。杜家是鎮上獨一家的肉鋪,家裡又隻有一個十七歲的姑娘和一個體弱多病的婦人,更是招了大批流民來家裡偷盜、強搶。
雖說杜玲一手殺豬刀把宵小們都震懾住了,近些日子也沒人再敢上門,但杜家着實過了一段難熬的日子。
後院曬着幾副肉腸和臘肉,是半個月前杜玲自行商那打聽到北疆的事兒後,特意留在家裡的。
肉腸和臘肉放在竹籃子裡,在後院一個不起眼但勉強能曬到點光線的角落放着。
杜玲将竹籃子邊上的碎花布頭拾起蓋在籃子上,随後提着竹籃進了裡屋。
她将東西妥善藏好,回到後院準備把刀案上剩下的幾把刀再磨磨。
這可是杜家最貴重的東西了,更是她們吃飯的家夥什。
“别急着磨刀了,先來試試這鞋。”
杜大娘攔住了杜玲的去路,把忙活了一早上的成果遞到女兒手上。
“娘做的東西還要試麼,肯定合适的不能更合适了。”
杜玲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還是乖乖坐到杜大娘身邊準備試鞋。
杜大娘慈愛的看着女兒,視線從杜玲黑黃的頭發滑過,落在她同樣黑黃的臉龐、格外單薄的身形和摸鞋子時露出布滿厚繭和細碎疤痕的雙手上。
“這兩年,我兒辛苦了。”
杜大娘含着憐愛與疼惜的聲音伴着溫柔的手一起落在杜玲的頭上、心裡。
面前的姑娘的低着頭穿鞋,叫人看不見神色,但從歡快的語氣中能感受到對方的樂觀心态。
“哎呀,說什麼呢娘,你不是不知道我打小就是閑不住的...”
杜玲眨眨眼睛,擡起臉時,臉上挂着大大的微笑。
她站起身,故作俏皮的扯着衣角轉了兩圈。
“瞧瞧,杜大師的手藝越發好了,這補的都叫人分不出新鞋舊鞋了。”
杜大娘給哄得眼角眉梢都浸染了笑意,“就你嘴巴甜。”
母女倆親密的說了會兒話,院門外突然響起敲門聲。
“大娘,玲兒,在家不?”
是隔壁李二伯的大兒子,李海的聲音。
杜玲扶着母親在竹椅上坐好,一邊揚聲應和一邊往院門處去。
“在呢,大海哥啥事兒?”
“幫浩哥兒家傳個信...”
随着院門緩慢的打開一條縫,李海先是見到一雙亮的跟星子似的黑眼睛,然後才慢慢看到杜玲的面孔。
見門外隻站着李海一人,周邊都沒什麼奇怪動靜,杜玲不動聲色的收回打量四周的視線,一隻手把門打開大些的同時,另一隻手仍是摁在後腰處——那裡别着她殺豬分肉時最順手也最鋒利的刀。
“浩哥兒?”杜玲有些疑惑。
想到張浩家的慘狀,李海面色難看,語氣沉重。
“張大娘家被那些個殺千刀的闖進去了,藏起來的銀錢被摸了出來,老人家舍不得錢,和流民厮打起來...”
他長歎一口氣,話沒說完。
杜玲沉默了兩秒,詢問道:“傷着了?”
李海搖搖頭,語氣幹澀。
“死了。”
院子裡沉寂了一會兒,直到杜大娘見兩人僵持在那,出聲問了一句,凝澀的空氣才流通了起來。
杜玲摁着刀柄的手指摩梭着那一道道紋路,抿着唇。
“那流民呢?”
“給街坊們抓住了,浩哥受不住,将人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