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玉修沒有回答,“把衣服脫了,我幫你處理下傷口。”
顧鶴庭索性翻身坐了起來,與她面對面,“你幫我脫。”
冷玉修擡起手,真的開始幫他脫衣服,也許因為情緒有些激動,她的手很不穩,解扣子解得費勁,顧鶴庭并不着急,靜靜等着,靜靜看着。
等衣服脫下,冷玉修才發現,他不止後背,胸前手臂都布滿了道道血痕,像是用鞭子抽打過的,有些傷口已經開始化膿,翻着白肉滲出血水,光看就覺得疼。
冷玉修的眼眶又紅了,她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去想那些畫面,可發現自己根本控制不了,滿腦子都是顧鶴庭被綁着受刑的場景。
她擡起頭,與他對視,氣息比手勢更紊亂,“很疼,是不是?”
她知道,肯定是疼的。這毋庸置疑。可這一刻,她不知道自己問出這樣的問題,究竟是想得到什麼樣的答案。
又或者,隻是不想讓沉默顯得那麼沉重。
顧鶴庭沒有回答。
“我很想你。”他說,“每天都在想你,隻要一想到你的笑,好像日子也沒有難捱了。”
他隻是看着她的臉,從眉毛到眼睛,從鼻子到嘴巴,一遍一遍想努力記住她的模樣,牢牢刻進腦子裡,他有些害怕,自己會忘記,一年兩年忘不了,五年十年忘不了,可是如果更久呢?
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甚至是一輩子呢?
他突然就有些害怕了。
害怕自己忘了她,也害怕她忘了自己。
冷玉修邊哭邊幫他上藥,昏黃的燈光,讓傷口看上去沒有那麼的觸目驚心,可她還是很想哭,顧鶴庭從小到大,幾時受過這樣的苦?
“你舅舅下手怎麼這麼狠?”
顧鶴庭忍着疼,聲音悶悶的,語速也格外的慢,“其實,站在他的立場,他沒有錯。”
冷玉修垂着眼,小心翼翼上藥,時不時吹着氣,長長的睫毛上還挂着潮氣,聽見他的話,停下來動作,“你都招供了?”
顧鶴庭勾了勾嘴角,“我在你心裡,就是這種人?”
“不是。”
“我對不起舅舅。”顧鶴庭又說,“可我沒有對不起自己。”
冷玉修低下頭,繼續上藥,“那你是怎麼出來的?”
顧鶴庭頓了頓,沒有馬上回答,似乎在醞釀着什麼。
冷玉修察覺不對,再次擡起頭,“怎麼了?”
顧鶴庭斟酌一番,把心一橫,開了口。
“北面開戰了。”
“什麼意思?”
顧鶴庭說:“北方和日本人正式開戰了,現在政府的決策是先聯合起來一緻對外。”他停頓了一會,似乎在組織語言,“所以,玉修,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冷玉修好像聽明白了,可又好像沒有,還是那句話,“什麼意思?”
顧鶴庭扶起她的肩膀,終于出說心中打算,“我很快就要調去東北,玉修,戰場上很危險,我沒辦法帶着你,一旦戰事蔓延,整個中國都将淪陷,我沒有把握能護你周全。”說到這裡,顧鶴庭也有些哽咽,“我打算暫時送你去台灣,那裡比較安全。”
“什麼?”冷玉修驚呼出聲,“暫時去台灣?”
說是暫時,其實誰都不敢保證,未來到底會如何?這個決定,在顧鶴庭知道要打仗的時候,就開始醞釀,也許更早。他明白,一旦自己出事,在這個世界上,冷玉修無依無靠了。
“嗯。我會在那邊都幫你打點好一切。”
冷玉修沉默了。
顧鶴庭又說:“這隻是暫時的,等這裡安全了,我便把你接回來。”
冷玉修還是不說話,可彼此都心知肚明,這隻是一句沒什麼分量的承諾,在戰争面前,什麼都顯得那麼渺小。
很安靜了,油燈靜靜的燒着,連窗外的知了都不知道的在何時偃旗息鼓了。
彼此都不在再說話,就在顧鶴庭以為冷玉修的沉默是一種默許的時候,她終于又開口了。
“我不去。”
她的聲音很輕,輕到像羽毛沒有分量,可落在顧鶴庭心上,卻有千斤那麼重。
“玉修,這不是鬧着玩的。”
冷玉修忽然就不想哭了,眼神逐漸開始犀利起來,“我沒鬧着玩,我要跟你一起去北方。”
“胡鬧!”顧鶴庭有些生氣,“戰争不是兒戲,你可知道,這有多危險?軍營的日子比你想象的更苦,你一個女子,難不成要跟我去行軍打仗?”
“能有多苦?”冷玉修反問,語氣平靜,“比我小時候當乞丐的時候還苦麼?”
顧鶴庭看着她,太陽穴突突直跳。
“而且,我一個女人,為什麼不能打仗?”冷玉修繼續說下去,“那些十五六歲的孩子,都能當童子軍,我一個女人,為什麼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