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不打服這個潑婦,我就吊死在這房梁上!”
她活了大半輩子,在崔家從來都是說一不二的主兒,今兒個居然被兒媳婦當衆頂撞,這口氣要是不出,往後還怎麼在村裡擡頭?
崔國棟顧不得安撫老娘,三步并作兩步沖進裡屋。昏暗的煤油燈下,馮蘭英正抱着兩個襁褓在屋裡來回踱步,纖細的手臂因為用力而微微發抖。
她蒼白的臉上凝着一層寒霜,連眼珠子都透着冷光。
“英子,你咋又惹娘不高興了?”崔國棟猶豫着開口。
“國棟。”馮蘭英一記眼刀子飛了過來,“你娘給沒滿月的孩子灌酒,你怎麼看?”
崔國棟擰着眉:“娘這事兒是辦的不對,但她也是好心,我小時候也是這麼過來的,不也沒事。”
“呵,”馮蘭英從鼻腔裡擠出一聲冷笑,懷裡的孩子突然“哇”地哭出聲來。她彎腰掄了個闆凳,把他砸了出去。
夜深了,馮蘭英始終沒出屋吃飯。
崔國棟端着碗小米粥蹑手蹑腳進來,粥面上飄着幾根腌蘿蔔絲:“英子,多少吃點兒......”
馮蘭英接過碗,米粥的熱氣熏得她眼睛發酸。她強迫自己一口口咽下去,身子垮了還怎麼護着孩子?正想着,突然感覺懷裡的襁褓燙得吓人。
“不好!”馮蘭英猛地掀開襁褓,兩個孩子的小臉漲得通紅,嘴唇幹裂起皮,呼吸又急又淺。
崔國棟聞聲探頭:“咋了?”
“發高燒了!得馬上去衛生院!”馮蘭英戴上毛線帽,手忙腳亂地收拾尿布。這年頭新生兒死亡率高,酒精中毒引起的發熱更是兇險。
“去啥衛生院!”王春娟堵在門口,“挂号費一個娃五毛,倆娃就得一塊錢!發燒捂出汗就好了,我去熬點柴胡差不多就行了。”
馮蘭英盯着婆婆那張布滿皺紋的臉,突然明白了什麼。這老太太生了八個,活下來的就三個,崔國棟崔紅梅,還有一個在縣裡當學徒的崔國慶,可不是好帶麼?
得了病,活得過就活,活不過就死吧。
“崔國棟!”馮蘭英一把扯過棉襖裹住孩子,“管好你娘!”
她撞開婆婆就往門外沖,夜風卷着冷雪撲面而來。
懷裡的孩子燙得像兩塊火炭,她卻覺得渾身發冷。
“英子,這麼黑的天,你一個人能去哪兒啊!”崔國棟急得直跺腳,卻被王春娟枯樹枝似的手指死死掐住了胳膊。
“你就讓她去!天天刺繡,指不定藏了多少私房錢。”王春娟眼裡閃着冷光。
“這黑燈瞎火的,天寒地凍的,她還抱着兩個孩子。一個女人,萬一摔了怎麼辦?”而且這兒到衛生院走路都得走一小時,崔國棟眼看馮蘭英越走越遠,心裡焦急,直接掙脫開王春娟的手,抓着手電筒就追了出去。
“娘,你先睡,别等我,我去去就回來。”
老太太跺腳罵道:“沒良心的,有了媳婦忘了娘!”
崔國棟飛快地追上了馮蘭英。“英子,”他伸手想接過孩子,卻被她側身避開,“娘就是老思想,她從小沒讀過什麼書,啥也不知道,我替她給你賠罪。”
馮蘭英連個眼神都懶得給他,隻是把懷裡的孩子裹得更緊了些。
棉鞋踩在結冰的路面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寒氣順着褲管往上爬,兩條腿都凍得沒了知覺。
崔國棟看着她鼻子凍得通紅,伸手想給她暖暖,卻被她一個閃身躲開。
就在這時,一輛三輪車碾過雪坑,吱呀一聲停在他們面前。
林譽文扶着車把,看他們急匆匆趕路,語氣關切:“這是怎麼了?”
認出是林譽文,崔國棟心裡就有些酸溜溜的,冷着嗓子說道:“沒什麼,就是孩子病了,我們去衛生院。”
馮蘭英卻直接上前一步,語氣急切:“我孩子發燒了,麻煩您能不能送我們一段路?”她直直地望着他的三輪車。三輪車雖然是腳蹬的,但也比他們靠兩隻腳走快多了。
林譽文隻是愣了一瞬,連忙調轉車頭:“快快快上車,我送你們!”
三輪車在雪地裡嘎吱嘎吱地前行,外頭風大,崔國棟往前挪了挪身子,擋在了馮蘭英面前,不到半個小時,幾人就到了衛生院。
交完醫藥費回來,崔國棟站在診室門口,看着林譽文忙前忙後地跟在馮蘭英身後遞毛巾、倒熱水。他突然覺得喉嚨裡梗了塊炭火似的,又燙又疼。
“英子....醫藥費我交過了。”
眼看着林譽文總算出去了,崔國棟連忙上前,想幫忙,卻不知道從哪裡幫,隻能手足無措的站在她旁邊。
半晌後他啞着嗓子,“你是不是覺得......他比我強?”
馮蘭英正給孩子擦汗的手頓了頓,忽然笑了。
“這還要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