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不就喜歡待在鄉下嗎?他在那兒待着病肯定好得更快一些。”
“對對對,把爹送回鄉下去,鄉下空氣好,醫院就是騙錢的。”
他聽着這話,胸口像壓了塊石頭,喘不過氣來。
他沒想到自己含辛茹苦一輩子,養大的孩子到頭來竟然連一天一百塊的醫藥費都不肯出。
他苦笑了一聲,恨。
恨他們白眼狼,恨他們不是東西,更恨的是自己窩囊一輩子沒出息,連自己孩子都教不好。
當時娘慣着他們的時候,他就該往死裡打,打服了為止,可他總想着孩子還小,長大了就懂事了,結果呢,養出了這三個白眼狼。
他更恨的是自己沒用,連累英子跟他吃苦,嫁給他這幾十年來沒過個一天好日子,還要給他端屎端尿,他算個什麼男人。
氧氣罩的霧氣越來越重,他的視線模糊了。
模糊之中看着還在給他忙碌、進進出出拿單子的英子。
他還沒說出最後一句話,手就重重地落了下去。
一滴雨猛地滴在他眼裡,冰冷刺骨。
再睜開眼時,崔國棟的瞳孔深處燃起了一簇冷火。
他盯着天,雨竟然晴了,太陽高懸于天上,那耀眼的日光刺得他眼睛有些痛。
他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指甲裡嵌着黃泥巴,微眯眼眸,唇角帶着淡淡的嘲諷。
“國棟啊,你總算回來了。”王春娟正拿着個符紙念念叨叨,滿臉愁容,就看見門嘎吱一聲開了,立刻來了精神。
看到兒子回來,急切地拉着他的袖子往屋裡拖,絮絮叨叨。
“還好你跟馮蘭英那個賤人離婚了,我找人算過了,咱們家最近倒黴,全是那個賤人克的,她八字帶煞,專克夫家,要不是離了,咱們家遲早得完。”
崔國棟不動聲色地抽回自己的袖子,眼神平靜地看着他的老母親,聲音淡淡的:“娘,現在都什麼年代了,還信這些。”
王春娟怔了怔,沒想到他會這樣說,這才正色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兒子。
他的臉還是那張臉。
細碎的黑發微微濕潤,有幾縷貼在白淨的額頭上,鼻梁的弧度依舊清秀,唇線也還是那樣薄而内斂。
乍一看,似乎什麼都沒變。
可那雙眼睛,卻像是被換掉了。
明明目光平淡,甚至稱得上溫和,卻莫名讓人脊背發涼。
漆黑的瞳孔深不見底,像一潭死水,無波無瀾,卻又詭異地讓人感到一種壓迫感。
他的視線掃過來時,既不銳利,也不兇狠,卻像是能輕易看穿一切,仿佛世間萬物在他眼裡都不過是浮光掠影,激不起半點波瀾。
可偏偏,就是這樣平靜的眼神,卻給人一種被無形之手扼住喉嚨的窒息感。
“國棟啊,你咋了?是哪兒不舒服嗎?”不自覺地,王春娟的底氣就弱下去了,“怎麼臉色看着這麼不好?”
“娘,我沒事。”他語氣始終淡淡的。
王春娟始終覺得兒子這樣子不對勁,可到底哪裡不對勁,她也說不上來,緊接着,像是想到了什麼,她猛地拔高了嗓音。
“你不會還因為馮蘭英那個賤貨的事兒難過吧,啧啧啧,我剛聽村裡那幾個嬸子說了,說她早些年跟那些幹部就眉來眼去,背地裡不知道搞過多少回破鞋了,你離婚做得好,别叫别人看白了我們崔家。”
“你可千萬别把她當個寶。”
“夠了。”崔國棟冷不丁的嗓音,直接讓王春娟震驚。
她反應過來後眨了眨眼,頓了頓,随後猛的哀嚎,“崔國棟你吃了熊心豹子膽了,你為了那個賤婆娘,敢吼你老娘了!”
“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啊!養大的兒子為了個破鞋跟親娘頂嘴!那馮蘭英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是不是床上功夫特别厲害,叫你念念不忘了?”邊說着她邊拍着大腿大聲嚷嚷着。
崔國棟一把攥住她手腕,力道大得讓她疼得直抽氣。
他俯身在王春娟耳邊:“娘,您再說一個字,我不介意把你的嘴縫上。”
他的聲音很輕,又輕又緩。
可每一個字都像是從深淵裡爬出來的,帶着粘稠的惡意,讓人不寒而栗。
王春娟臉色刷地慘白,腿一軟癱坐在地上,終于閉了嘴。
完了。
她大兒子向來最聽話,從來不敢這樣跟她說話,結果現在,居然還要将她嘴縫上……
王春娟的身子抖得跟落葉似的。
腦子裡突然浮現出大仙說的話。
不會是馮蘭英那賤騷貨使了什麼見不得人的手段,讓她家國棟撞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