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瘦瘦高高,側臉有些眼熟。
她猛地頓住腳。
這不是崔國棟嗎?他怎麼會在這裡?
然而隻是一睜眼,那道人影就消失不見了。
快的像是她的錯覺。
黃雪蓮見她發呆,疑惑地問:“蘭英姐,你在看什麼?”
“沒什麼,或許是看錯了。”
喂完孩子,下午繼續上班。隻是剛到地方就聽見縣文化局庫房外一片嘈雜。
“章主任,再這麼點下去,天都要黑了!”運輸隊司機急得直跺腳,額頭上汗珠直滾,“省裡說了,這批刺繡今晚送不到,外事任務就得開天窗!”
章瓊華冷着臉,攥着清單頭也不擡:“急什麼?按規矩來,少一針一線都不行。出了問題,誰負責?”她的聲音硬邦邦的,像塊凍透的石頭。
庫房裡,工作人員手忙腳亂地清點繡品,可數量太多,眼看太陽西斜,進度還不到一半。
“怎麼回事?!”一聲怒喝從院外傳來。縣領導大步流星走進來,臉色鐵青,“章瓊華!省裡的車還在外面等着,你在這兒磨蹭什麼?!”
章瓊華後背一僵,清單捏得更緊:“領導,制度規定必須……”
“規定規定!”領導打斷她,聲音陡然拔高,“外事任務你也敢耽誤?這是要全縣跟着你丢臉!”
章瓊華臉色煞白,嘴唇抿成直線,卻仍固執地低聲道:“可……可制度就是制度……”
庫房門口,馮蘭英正和繡娘們收拾繡繃,聽到争執,擡頭看了一眼。章瓊華站在那兒,背挺得筆直,手指卻在微微發抖。
她放下活走過去:“領導,我和姐妹們這幾天一直在做這批繡品,對料子和花樣都熟。讓我們幫着清點,能快不少。”
章瓊華猛地轉頭,眼神銳利地盯着她:“你?清點物資要按規章走,你沒受過培訓,連文書都沒簽過,憑什麼插手?”
馮蘭英不慌不忙地直視她:“章主任,規矩是死的,任務是活的。現在是你的規矩重要,還是準時把貨送到省裡重要?再說,若我真不會,您教我不就行了?”
章瓊華一噎,臉色更難看了。她張了張嘴想反駁,可看到領導鐵青的臉,又把話咽了回去。僵持幾秒,她終于從牙縫裡擠出:“……行。”
馮蘭英立刻轉身招呼繡娘們:“姐妹們,過來搭把手!”她利落地分組安排:
“翠蘭姐,你帶人核對繡花綢緞,按花樣分箱;”
“雪蓮,你們點數絲線,整卷未拆的隻抽檢;”
“剩下的姐妹跟我清點成品,每箱貼簽,誰點的誰簽字!”
章瓊華站在一旁眉頭緊鎖,看着她們手腳麻利的樣子,終究沒再吭聲。果然,原本要三小時的活,不到半小時就清點完畢。箱子整齊碼上車,司機長舒一口氣,趕緊發車。
領導拍了拍馮蘭英的肩,語氣緩和:“不錯,反應快,辦法實在。”
章瓊華站在原地,盯着馮蘭英的背影,嘴唇抿得發白。她心裡清楚,這次要不是馮蘭英,自己非得捅大簍子不可。
車開走後,庫房外安靜下來。章瓊華盯着遠去的車影,聽到後面幾個繡娘嬉戲打鬧的聲音,她幾次想開口,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終于,她轉過身,硬邦邦地對馮蘭英說:“這次…謝謝你了。”語氣依舊冷硬,眼神卻微微閃躲,顯然不習慣說這種話。
馮蘭英正和繡娘們收拾料子,聞言擡頭笑了笑:“章主任客氣了,這是大家一起幫忙的結果,可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
章瓊華抿了抿唇,眉頭仍皺着,但語氣緩和了幾分:“不管怎麼說,事情沒耽誤。”她頓了頓,又補了一句,“謝謝大家了。”
馮蘭英聽出她的别扭,忍俊不禁地笑了,“章主任,你這謝字兒跟子彈殼裡蹦出來的似的!”
章瓊華臉色一紅,連忙飛快地走了。
馮蘭英看着她走遠,忍不住輕笑。一旁宋翠蘭湊過來打趣:“喲,太陽打西邊出來了?章主任居然會說謝字?”
馮蘭英搖搖頭,語氣溫和:“她隻是做事認真,其實心裡明白着呢。”
處理完手上的事,從庫房出來,天已經大黑了,馮蘭英和黃雪蓮一前一後端着飯盒往院子裡走。今天回來的比平時更晚了些,不知文玲餓了沒。
二月初的風還帶着刺,她縮了縮脖子。
後頸突然泛起一絲涼意,像是有人用目光輕輕舔過。
馮蘭英猛地回頭。
街口人來人往,叫賣聲此起彼伏。幾個裹着薄棉襖的行人匆匆擦肩而過,誰也沒多看她一眼。
“奇怪…”她喃喃自語,卻總覺得暗處有雙眼睛正黏在自己背上。
那視線如影随形,從發梢遊走到腳踝,跟毒蛇似的,讓她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
人潮忽地湧來。
再擡眼時,卻見林譽文逆着光走來,軍綠棉襖敞着領口,呼出的白氣裡帶着笑。
月光正好落在他眉梢,襯得那雙眼睛格外亮。
“蘭英姐!好巧啊!”他三兩步跨過來,“我還正說要去找你呢。”
馮蘭英剛想跟他打招呼,就看見了站在他身旁的趙小鳳。
趙小鳳卻暧昧一笑,“我就說我這侄子怎麼天天想往縣裡跑,敢情是在這兒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