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歸塵,土歸土,沒有了封印束縛,凡人的亡魂自然也是歸于塵土,消弭于天地。
對于修仙者而言,□□的潰敗不是終結,神魂的消散才是。當歸忽然有點不知道該怎麼繼續說下去了。
陣法核心被解除之後,覃城之上的靈力渦旋也停了下來,那壓迫得人難以喘息的重壓也漸漸散去,蝸居在家中的那些亡魂也難以再維持住形體,逐漸變得淡薄而缥缈,似乎随時可能随風而去。
對他們而言,似乎一直都是懵懂無知的,災難降臨得如此突然,生前死後都一無所知,如今潰散于天地,也還是那麼茫然。
當歸忽然有點理解所謂的仙凡有别了,修士一旦踏上了仙途,就好像與自己脫胎的凡人們劃清了界限,他不再屬于他們,翻手雲覆手雨,凡人即是草芥,無足輕重。
“但我應該沒法解脫。”
豆娘忽然開口,讓當歸有些驚訝,回頭看向她。
她說得也沒有錯,就算割舍那些痛苦的記憶,已經纏上的業果卻無法完全清除,在被那天雷洗去罪孽之前,她沒法解脫。
可這些沒有記憶的豆娘又是如何知道的?
“......為什麼要用那種震驚的表情看着我?難道你以為我是笨蛋嗎?”豆娘轉過頭,指向已經快要看不出模樣的那些亡魂,“我如果真是普通的鬼,早就和他們一樣了。”
她不是普通的鬼,豆娘知道,但她不是很想接受,整個覃城裡隻有她似乎還保留着所謂的靈智,其他亡魂除了呆呆地遊蕩什麼也不會做,既不會陪她聊天,也不能聽懂她說的話,她唯一的消遣就是順着這些河道走來走去,然後在鐘聲敲響時回到家中躲藏起來。偶爾有過路的旅人卷入其中,她會幫助他們躲避怪物的追獵,但最後總是沒什麼好結果。
她有時候也會去想自己究竟是誰,是什麼東西,畢竟豆娘這個名字,都是她臨時想的,怎麼會有人叫這種綽号一樣的名字呢。
籠罩覃城的靈力消散得差不多了,亡魂們也徹底消散,沒有留下任何痕迹,覃城的天空之上,難得放了晴,久違的陽光重新照射進來,卻讓整個覃城加速了衰敗,木頭腐朽,青石風化,停滞的時間在加倍返還。
“大仙,你是不是也在探尋自己以前的事情呀?”豆娘還記得不久之前兩人還在互相試探對方,卻發現兩個人都失憶了,什麼也探不出來。
當歸難得沉默了。他會踏上這段旅程,純粹是來源于那些呼喚着他的刀劍,其次就是某個督促着要他收集齊全的人,但若要問當歸自己,他覺得也不是非得急于一時。
過去終究是過去,在劍修恒蒙逝去的這百年間,除了烏衣,無人尋他,無人念他,無人等他,他不覺得有什麼需要急切找回過去的必要。
“我可能更看重當下和未來。”當歸托住下巴,也難得認真思索了一下,自己究竟是不是恒蒙好像也不是那麼重要,硬要說有哪裡比較遺憾的話,那大概就是遺憾烏衣找錯了人......
真是十分智慧的看法,豆娘不禁為他鼓起掌來,但一想到自己的情況好像和當歸比不了,又不免有些氣餒,唉聲歎氣起來:“真可惜,可我大概已經沒有未來了。”
烏衣從核心所在的地方踏出來的時候,聽見的就是這句歎息。
豔陽高照,均勻播撒在這片曾經名為覃城的廢墟之中,刺眼的陽光令烏衣有些不适,拉緊了自己的兜帽。
沒有未來。對于業果纏身難得解脫的亡魂來說,好像确實可以這麼說,雖然在烏衣看來,她也能走上鬼修的道路,但那深重的業果總會成為她的累贅,潛伏在雷劫或者冥冥之中的報應,随時準備降下天譴。
但這話同時又令他沉默。沒有未來,放在他的身上也挺合适的,但早在他下定決心用未來去換取力量之後,他以為自己已經想好了,能得道飛升之人屈指可數,用那虛無缥缈的可能性去換取切實的力量似乎還挺劃算的。
在曾經的他看來,恒蒙飛升是必然的事情,對他而言卻幾近于無,能短暫地與他并肩甚至超越,總比遠遠被甩在身後要好。
當下之人舍棄未來時從未想過太多,隻會等到未來之時再後悔,如今再質問自己,後悔嗎?他大概還是會給出相同的答案。
所以大概是難得的憐憫吧,讓烏衣在聽見這句歎息之時才會鬼使神差地主動開口:“覃城陣法已除,你若是無處可去,可以暫住在鬼市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