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良。
這個詞對修士來說可算不得是什麼贊美。
烏衣也覺得這個詞和恒蒙沒什麼關系,但他又的确如此認為過,認為恒蒙和其他内門弟子不同的原因是他比他們更善良,但後來他發現并非如此,與其說是善良,不如說是因為他根本不在乎。
不在乎跟在自己身後的師弟長得怎麼樣,修為如何,走路是不是一瘸一拐的,既然不在乎,那也就沒必要因此去嘲笑,去譏諷。隻有烏衣曾誤以為,這些是出于善良。
不悅的回憶讓烏衣皺了皺眉,他下意識看向自己的左腿,左手搭了上去,自金丹以後,被凍傷的腿早已恢複如初,隻是有些習慣一時難以改變,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收回目光,将關于自己的令人不悅的回憶都一一壓回,他的确覺得奇怪,若是恒蒙真的不在乎,又怎麼會不顧後果,将那樣妖族放走呢?他在禁足三月裡與掌門的争吵,也是那麼情真意切,似乎是真的為那些妖族感到憤怒。
何時開始,他變得不在乎了呢?
烏衣眉頭緊鎖,似乎.....就是在禁足結束之後。
他正式與晉天門的大師兄見面,鼓起勇氣向他請教劍法相關的問題,而他當時的回應是什麼?
恒蒙看着他的眼神沒有一絲情緒,他看着任何人都和看着路邊的石頭沒什麼兩樣,是人是物在他眼中毫無區别,他隻是說,劍需要自己去領悟,而不是像烏衣預想的那樣,作為一個溫柔的大師兄,耐心地指導師弟。
絕對有哪裡改變了。
他的臉色太難看了,當歸都不免有些擔憂,可他又不知如何是好,于是也伸出手,覆在他緊握着的左手上,雖然早有準備,還是被冰得一激靈。
溫暖之物似乎喚回了烏衣沉溺于過往之中的神智,他低下頭,看見當歸還安撫性地拍了拍他的手背,擡眼一看,他正關切地看着自己,雖然什麼也沒說,眼神已經足以表達關心。
真像,真像他曾經渴求的東西。
可惜凡事都有效期,如今的關切已經毫無作用。
他輕輕推開了當歸的手,深吸了一口氣,揉展了眉頭,又将一切情緒隐于心中,變回那個毫無波動的幽冥主。
烏衣雖然平時也算不上多熱情,但他總是無動于衷,既不迎合,也不拒絕,這似乎是他頭一次表現出如此明确的拒絕,就算是遲鈍的當歸也能察覺得出來。
他突然間對烏衣耿耿于懷的過去感到了好奇,他是注重當下與未來之人,不在乎已經遺落的記憶,但對于烏衣,他想要知道困住他的過去是什麼。
然後呢?告訴他你得向前看,向前走?這話讓本就沒有過去的人來說真是毫無說服力。
這種高深的問題頓時難住了當歸,他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在确定暫時不會取走那把劍之後,銜蟬便盛情邀請他們小住幾日,烏衣沒說話,當歸于是就稀裡糊塗地答應了。
走出堂屋,當歸卻在門外逮住一個沒來得及跑開的女孩,他還記得對方,似乎是叫梨蛾,是銜蟬口中的優秀後輩。
梨蛾隻是好奇這些外鄉人會和銜蟬婆婆單獨說些什麼,沒想到挺多都聽不太懂,但有一件事她聽明白了,這些外鄉人想要帶走裂口之下的那柄長劍。
果然是可惡的外鄉人!
她轉身就想跑,卻被當歸一把抓住手臂,情急之下,她隻得化為原形,當歸手中落空,也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情形,疑惑出聲:“欸?”
他面前的女孩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隻紫貂,雖然對方身形矯健,利用體型縮小迅速逃脫了制約,但當歸眼疾手快,又一把拎住了它的後頸皮。
紫貂頓時如臨大敵,弓起身子想要用利爪去撓當歸的手,卻被銜蟬厲聲呵斥:“梨蛾!”
小紫貂立馬就軟了下來,變成軟趴趴的一條,被當歸拎着,垂頭喪氣的樣子。
銜蟬上前,語氣又變得柔和,朝當歸滿是歉意道:“恩人莫怪,梨蛾雖聰慧過人,但畢竟還是族中幼崽,不成氣候,多有得罪之處,還望海涵。”
當歸完全沒有覺得生氣,他隻是頭一次見到妖族化形,好奇大過一切,聽到銜蟬這麼說,他便将手裡拎着的紫貂輕輕放在了地上,紫貂一落地,就一溜煙,迅速跑到了銜蟬身後,再次變回了人形,隻露出半張臉,怯生生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