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都,夜。
穿堂風割過回廊,燈籠忽明忽暗。侍衛跪伏階前,面色慘青,為首之人死死攥着火把。
“大将!西廂房掘地三尺,不見夫人蹤影。”
另名侍衛膝行上前,“東跨院的古井,屬下親自盯着,撈了整整一個時辰,什麼都沒有。”
陰影中,男人如山嶽矗立,懷中嬰孩不哭不鬧,榻上錦被仍持人形,一縷青絲纏繞枕畔。
“明日發喪。說夫人,急病,暴卒。”
階下衆人齊齊伏地,庭院深處,草伏泥陷,一道蜿蜒深痕如巨蟒遊過,無聲無息地帶走了什麼。
侍衛退盡,庭中死寂,連蟲鳴都未可聞。嬰孩忽動,膚下泛起幽光,如月照寒潭。男人垂首,對上一雙冷鱗豎瞳,金芒流轉,不似此世之物。
他撫過嬰孩眼尾細鱗,喉間低笑碾過夜色,“天賜良機啊,我的好孩兒。”
夜風驟急,高牆樹影翻湧,如無數鬼手撕扯天幕。男人望向漆黑天際,眼底暗潮洶湧,似見九霄血色已為君裂。
大将府外,新兵木然站在哨位上,脖頸僵硬地縮在衣領裡。
老兵盯着呼出的白霧,幽幽說道,“夫人就這麼憑空消失了?連片衣角都沒留下?十二個月沒動靜的肚子,偏在今夜。而且到現在都沒聽見一聲哭啼,真是怪事。靜得倒像具死胎...”
“不是死胎!”新兵突然低吼,又慌忙壓低聲音,“我方才...偷瞥了一眼...”
他瞳孔擴散,牙齒不住打顫,“那孩子睜眼時,是雙蛇瞳。身上還覆着鱗片,當時院中飛鳥驚起,黑壓壓一片遮了月亮,連牆角的蛐蛐都突然.……”
老兵臉色驟變,一把捂住新兵的嘴,“閉緊你的嘴!”
他壓低聲音,每個字都像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今夜之後,你我最好當個聾子瞎子。”
*
暮色如墨,殘陽似血,室内茶煙孤袅,斜斜一線。
火爐旁,老者端坐如松。銀發似雪覆額,皺紋如刀刻就,偏那渾濁眼底,仍鎖鋒芒,“姜小姐,你把姜萊送到我這把老骨頭跟前,不就是怕自己交代在那亂世裡,石溪鎮轉眼成灰,再沒人護着那丫頭?”
“你瞞着她多少事?可曾告訴過她,她母親是華國最後一位山神靈魄?可曾提過半句,百年前英洋人火燒夏宮盜走的鎮國靈石,就是她母親的本體?”
“嘎吱”一聲,沉香斷裂,幾點火星迸濺,明滅間墜入老者眼底,在眸中化作點點微光。
“你更不會說,你這條命是她母親舍去半數靈力救回來的。也不會告訴她,我這個癱了半輩子的老廢物,其實是她的堂兄...”
他猛的捶打輪椅扶手,“就憑你現在這具凡胎□□,闖進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年月,小姜!你當真以為去送死,就能換她一世太平?”
對座白衣女子将茶送至唇畔,“何須叫她知曉,我隻求她歲歲平安,永不見那些前塵舊事。”
茶煙袅袅,往事氤氲。直至杯中茶涼如夜,二人相對無言,唯有爐火偶爾噼啪,驚破一室沉寂。
夜色沉沉,姜萊已兩宿未眠。
她早知姜女士心裡有刺,卻不知深淺。直到這異國莊園裡,老爺子那句“逆轉光陰的器物”落下,姜女士眼底迸出的光,燙得她心尖滾滾。
原來并非執念,而是故劍懸于舊梁,等一次暮然回首。
她深陷床褥,指尖觸到枕下冰涼的蛇鱗。那小東西正在蛻皮,冰冷的蠕動令她渾身戰栗 分不清是蛇在顫,還是自己在抖。
破曉時分,天光如霧,在石壁上洇開濕痕。姜萊擡眼,那具逆轉光陰的器物盤踞眼前,齒輪間凝着未幹的露。
老爺子坐在輪椅中,手托檀木盒,一支金钗靜卧其中,“記住,金钗入槽,按下按鈕。”
姜萊搶先探手,指尖觸到冰涼的钗身,掌心卻蓦地發燙。
“聽話姜萊,給我吧。以後就在這裡好好的。”
姜女士靜立逆光處,如一幅褪色古畫,她一手攤開,等的是金钗入掌,一手輕落女孩頭頂,撫得是經年舊夢。
木盒将遞未遞之際,姜萊驟然轉身,扣腕、旋身、入器!金钗入槽的刹那,機關應聲而啟。
強光炸裂,姜萊身影瞬間湮滅,唯餘衣擺翻飛間,驚醒的绛鱗小蛇灼灼生輝。
風止,人杳。
遠村浮沉在濃霧間,犬吠三兩聲,隔世般飄來。
一道笑聲粗粝狂妄,生生割開了這片甯靜,“快!追上那個丫頭!哈哈哈!那可是個雛鳥!”
“你别獨吞啊!一會兒先帶回去給老大!” 同夥急喘着提醒,似将獵物已緊捏在手,“快點!她往山裡跑了!”
霧中,三個黑影時隐時現,草繩腰帶晃蕩似索命無常。女孩壓緊牙關,此刻隻剩一個念頭,跑!跑到雙腿斷裂,跑到天地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