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卷着枯葉在彥倉鎮的街角打轉,石井的烏篷船又一次停在了山間小屋的渡口。
木門上的銅鎖已經生了綠鏽,窗台上的灰塵被風吹出細密的紋路。田壟間的野草瘋長得厲害,南瓜藤纏死了晾衣架,幾顆幹癟的番茄孤零零地挂在枝頭。
小姜走了,走得悄無聲息。
石井記得她走的那日,晨霧還沒散盡。她攥着張皺巴巴的信紙,說要去尋個人。石井沒有多問,隻是點了點頭,目送她消失在蜿蜒的山路上。
如今這屋子靜得能聽見野蜂撞窗的聲音。有時石井在船頭溫酒,恍惚還能看見那丫頭舉着剛摘的野菌,酒醒時才驚覺,岸邊隻剩蘆葦在風裡搖晃。
宅邸裡那台老式電話機落滿了灰,自那通電話後便再沒響過。石井每日經過時總要瞥一眼,黑漆漆的話筒像隻沉睡的烏鴉。
少爺沒有回音,也沒有任何指示,但石井知道,少爺一定是親自去找姜萊了。
小女娃偶爾會跑到他跟前,仰着頭,扯着他衣角問,“師傅,小姜姐姐呢?她什麼時候回來?”
石井咬着煙鬥沒作聲,因為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青煙缭繞間,總浮現那丫頭臨走時通紅的眼眶。
既然如此,便留在這裡吧。
他習慣了每天在蓬萊屋二樓要壺清酒,看遠處的山巒在薄霧中若隐若現。也習慣了半夜時分聽着風聲穿過枝頭,坐在鎮口的老槐樹下消酒意。
說不定哪天,那丫頭就背着竹簍從山路上蹦蹦跳跳地回來了。說不定竹簍裡,還裝着少爺要找的人的消息。
還是再等等吧。
夜幕沉沉地壓在彥倉鎮上空,蓬萊屋門前的燈籠在風裡晃悠,發出細微的吱呀聲。石井坐在窗邊的老位置上,手裡握着酒杯。健太郎和次郎對視一眼,都有些受寵若驚。這位平日請都請不動的悶葫蘆,今兒個居然真來赴約了。
“石井大哥!”健太郎嗓門洪亮,舉杯的手差點碰翻花生碟,“難得您賞臉!”
次郎趕忙跟着端起酒杯,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石井的酒壺沿兒,瓷器和錫器相撞,發出一聲脆響。石井眼皮都沒擡,自顧自斟滿一杯,仰頭灌了下去。喉結滾動間,酒液順着下巴滑落,在衣襟上洇開深色的痕迹。
酒喝到第三壺,酒樓裡的喧鬧聲漸漸大了起來。健太郎見石井還是悶不吭聲,朝次郎使了個眼色。
次郎會意,把酒杯往桌上一擱,身子往前傾了傾,“石井大哥,前陣子我們回村探親,聽幾個老夥計說了件蹊跷事。”
健太郎立刻接過話茬:“可不是嘛!我們有個發小阿誠,在奈古野城一家叫松屋的小旅館當差。那地方破破爛爛的,住的都是些進城打工的窮苦人。”
他說着壓低聲音,“可上個月,居然有幾個穿西裝的英洋人住了進去!”
“英洋人?”石井握着酒杯的手突然停住,擡眼看了過來。
次郎又湊近幾分,聲音壓得更低了,“沒錯,就是英洋人!阿誠說那幾個家夥穿得人模人樣的,出手也闊綽,偏偏要擠在那種破地方。”
他神秘兮兮地左右張望,才繼續道,“更邪門的是……”
次郎手指在胳膊上比劃着,“他們這兒都紋着一樣的圖案,看着就瘆人,像是某種記号。”
健太郎插嘴道,不自覺地搓了搓手臂,“而且,阿誠說,每次去打掃他們的房間,都能聞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燒焦的草藥,又像是腐爛的木頭,總之讓人很不舒服。而且那幾個人總是神神秘秘的,白天很少出門,晚上卻經常聚在一起,低聲交談,像是在密謀什麼。”
石井的眉頭皺得更緊了,手中的酒壺也放了下來,他盯着桌上的酒杯,在思索着什麼。
次郎咽了口唾沫,聲音發顫,“還有更怪的事!阿誠說半夜聽見他們在念咒,那聲調,跟黃泉爬出來的惡鬼似的!”
健太郎歎了口氣,語氣裡帶了些擔憂,“石井大哥,你說這事兒會不會跟之前的暴亂有關啊?最近到處都不太平,總覺得有什麼事情要發生。”
石井沉默片刻,緩緩開口,“你們的朋友,阿誠,他還說了什麼?”
健太郎和次郎對視一眼,齊齊搖頭,“他就說了這些,其他的也不清楚了。”
石井緩緩斟滿酒杯,眼神中多了一絲凝重,“這件事确實有問題。英洋人不會無緣無故出現在那種地方。”
他擡起頭,目光掃過健太郎和次郎,“你們給他寫封信,讓他随時關注着這幾個英洋人。把所有疑點都記下來,哪怕是最微小的細節。他們什麼時候出門,見了什麼人,說了什麼話,甚至房間裡那股奇怪的味道是什麼時候出現的,都要一一記錄下來。”
健太郎和次郎聽得一愣,随即連連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