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晚上到的,梳理得幹淨整齊的小郎被送到起蘭閣。他披着鬥篷,到了後藍允掀開他的帽子。
煙夢樓台中見到他時沒看仔細,現下一看,果然非同尋常。常人的眼睛是深棕色,他的眼瞳宛如縮小數倍的大海與天空。頭發又長又直,皮膚白皙,生得過于水靈了,像一片輕飄飄落下的月光。起蘭閣的燈下看美人,越看越美。
小郎看起來比藍允要小一點,她起初默認他是女孩,上去想摟住他的肩膀。小男郎抿嘴,掙脫她的勾肩搭背。
“你怎麼一點也不大大方方的。”藍允控訴他,又想到他是異族人,“你聽的懂我們講話嗎?”
兩張年輕的嫩臉靠得太近,小郎往後退了幾步,秀氣的眉頭緊皺,很是抗拒她的接觸。
姚無秋手指抵上下巴:“嗯……”她忽地笑起來,“是個男孩子呢。”
“啊?男孩子?”藍允吃驚,難怪他抗拒自己的熱情呢。
男郎聲音嘶啞,語氣還算鎮定,提出自己的要求:“水,我要水。”
應于心舉杯遞給他:“你是海民。”
在海中,上身為人,下身擁有魚尾的異族被稱為鲛人。鲛人是沒有腿的,她們與地上的人生下的孩子可擁有雙腿,可以在水中不受阻礙穿梭,卻也無法過長時間離開水。她們也是海的孩子,被稱為海民。
男郎避開她的目光,接過水一口飲下。
瞿辰遞過去一杯:“還要嗎?”她明白柳老闆因何松口得那麼快了。
海民的存在容易引起争端,煙夢樓台在拍賣會之前沒有讓他的消息傳出去。她們碰上估計真的是碰巧,在拍賣會上拍賣和讓藍允直接帶走少了麻煩,又落下一個人情,怎麼想都很劃算。
燙手山芋啊,她非要多看幾眼做什麼呢,瞿辰歎氣。
抛開他的瞳色,藍允打量他一番,甚至聞了聞:“沒有魚腥味啊。”
姚無秋把她拉回來:“不要沒禮貌。”
“我才不是沒禮貌,我想和他做朋友的。”
長得跟個小仙人似的海民聲音說出來的話平平淡淡卻不好聽:“誰要和你做朋友,要不是你們歹蠹貪惏,我不會被捉來。”
“你是被捉來的啊,那我們把你送回去就是了。”
海民不講話了,眼睛将她們掃了一遍,赤裸裸的不相信。
“哎哎哎,什麼眼神啊!”
姚無秋對着海民面表歉意:“你不要吓到人家。”
“天色已晚,安排他去歇息吧。”應于心起身,“記得搬個水缸進去。”她掃了一眼瞿辰,“手談一局?”
“好。”瞿辰奇怪柳老闆哪裡捉來的海民,問藍允是沒用的,問眼前的海民……他目前不信任她們,不會告訴她們的。
“你們去下棋吧,我和二姐姐再和他說會話。”
有個海民在起蘭閣,藍允興奮得擾了姚無秋睡覺就不好了,應于心道;“好,記得不要太晚睡了。”
“為了你的安全考慮,還是不要亂跑的好,當心被不懷好意的人再捉去。”瞿辰指了指藍允,“她會安排好你的,你可以安心住下來。送你回家的話不假,信不信在你。”
海民許是受苦了好一陣子,有人對他釋放善意,他别扭得緊,又如驚弓之鳥不敢輕信,直愣愣看她們二人走出藍允的房間。
下午落過一場小雨,地上空中殘留着濕意。月光照亮水窪,二人的靴子路過,餘下輕漾的漣漪。
确認走到她們無法捕捉對話的地方,瞿辰開口:“約我手談是假,想聊海民的事是真吧。”
應于心沒和她手談過,好端端地提起,醉翁之意不在酒。
說來慚愧,瞿辰沒學過下棋,論手談得從頭學起,應于心想和她下也沒辦法下的。
“你不會下棋,我自然是要同你講海民的事。”
“你怎麼知道我不會下棋?”
“有人告訴我的。”應于心不說是誰,“你若是想學,我這個半吊子可以教你,想學精麼,得向無秋讨教。”
“下棋的事回頭再說,我覺得那個海民暫時可以放在那裡,至于煙夢樓台的柳老闆,實在奇怪。”
“是奇怪。”說着說着,她們走過桃樹,走進屋子,“傳聞鲛人泣淚成珠,海民在傳聞中亦有滿身用處,煙夢樓台的主人為何輕而易舉地答應了藍允,委實可疑。”
應于心話語的尾音被門扉遮掩,天上正是一輪好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