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終還是放下了自己的筆。他沒有說話,隻是伸手指了指她畫闆上陶罐的邊緣線,指了指她畫得不對的地方,然後又指了指靜物本身,用手指在空中比劃了一下那個微妙的轉折弧度,示意她注意轉折處的微妙變化。接着,他又指了指高光旁邊的反光部分,那裡是她忽略掉的細節。
蘇念思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眼睛猛地一亮,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哦!我明白了!”她興奮地輕呼一聲,連忙拿起筆開始修改,一邊改一邊小聲地自言自語:“是這裡!這裡的轉折太平了,難怪看着不對!還有反光……我給畫沒了!”
她一邊改,一邊興奮地對路遠說:“謝謝你啊路遠!你眼睛真尖!我怎麼就沒注意到呢!”她的語氣裡充滿了感激和敬佩。
路遠看着她因為解決了難題而重新變得雀躍的神情,看着她臉上綻放出的笑容,心裡那點因為主動“多管閑事”而産生的不自在,也悄然散去了。他隻是淡淡地“嗯”了一聲,重新拿起自己的筆,開始繼續自己的創作。
但這一次,他沒有立刻開始畫,而是看着蘇念思認真修改畫面的側臉。她咬着下唇,眼神專注,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的臉上沾着一點鉛筆灰,看起來有些滑稽,卻又帶着一種認真的可愛。
他忽然覺得,就這樣安靜地和她一起畫畫,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偶爾有一點點這樣的互動,感覺……還不錯。甚至比一個人畫畫要好。
沒有刻意的交談,沒有尴尬的沉默,隻有畫筆的沙沙聲,和偶爾因為畫畫而産生的細微互動和求助。
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像是一種無聲的默契,一種在共同熱愛的事情中建立起來的連接。
他們都沉浸在自己熱愛的繪畫世界裡,用不同的方式表達着對眼前靜物的理解和感受。但同時,他們也能清晰地感受到身邊另一個人的存在。這種存在,不再是幹擾,不再是需要防備的對象,反而像是一種……陪伴,一種力量。
當下午的課程結束,老師開始巡視點評學生的作業時,他走到了路遠和蘇念思的畫闆前。
“嗯,路遠,你的基本功很紮實,形體抓得準,調子也鋪得不錯,畫面完整度很高。”老師先點評了路遠的畫,給予了肯定,“注意一下暗部的細節,可以再豐富一些,讓畫面更透氣。”
路遠點點頭,表示明白,認真地聽取老師的建議。
然後老師轉向蘇念思的畫闆:“蘇念思,你這張畫……嗯,感覺不錯,很大膽,有靈氣。筆觸很生動,畫面氛圍感做得很好。”老師話鋒一轉,指着畫面上的幾個地方,“但是,形體還是有些問題,這個陶罐的透視,還有這個物體的結構關系,要再加強。基本功還是要多練練。”
蘇念思虛心地聽着,用力點頭:“嗯嗯!老師我知道了!我會多練的!”她知道自己的弱點在哪裡。
老師走後,蘇念思看着自己的畫,又看了看路遠那張完成度很高、幾乎無可挑剔的素描,忍不住歎了口氣,帶着一絲沮喪:“唉,跟你一比,我這就是鬼畫符。感覺差太遠了。”
路遠正在收拾東西,聞言,動作頓了一下。他轉頭看了看蘇念思的畫,又看了看她那副沮喪的表情,難得地沒有毒舌,隻是平靜地說:“老師不是說了嗎?你的感覺不錯。隻是需要更多練習,把基本功打牢。”
這句評價,雖然算不上多麼華麗的誇獎,但從一向嚴謹、很少誇人的路遠嘴裡說出來,而且是在比較了她的畫和他的畫之後說出來,對蘇念思來說,已經是極大的肯定了。
蘇念思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似乎沒想到他會這麼說。随即,她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那個笑容裡充滿了驚喜和開心:“真的嗎?你真的覺得我感覺不錯?”她的眼睛亮亮的,像兩顆小星星。
路遠被她那過于燦爛的笑容晃得有些不自在,耳朵根又開始微微發燙。他移開目光,含糊地“嗯”了一聲,加快了收拾的速度,仿佛再待下去就會發生什麼不得了的事情。
看着路遠略顯“落荒而逃”的背影,蘇念思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發現,這個家夥,其實也沒有那麼難懂,那麼冰冷。
她低頭看着自己和路遠并排立着的畫闆,看着他們截然不同的畫風,心裡暖暖的。仿佛通過畫畫,通過剛才那短暫的無聲互動,他們之間建立了一種新的連接。
也許,他們之間真的開始産生某種奇妙的化學反應了。這種反應,無聲無息,卻在每一次并肩、每一次對視、每一次細微的互動中,悄然滋長。
畫闆并排,不僅僅是物理上的距離拉近,似乎也象征着他們内心世界的某種靠近。一種無聲的理解和默契,正在悄然形成。他們是不同的,卻也能在對方身上看到自己所沒有的特質,并産生一絲欣賞。
至于這種靠近會帶來什麼,是友誼的加深,還是其他更複雜的情感,此刻的他們,也許都還沒有明确的答案。但至少,那扇通往未知風景的門,已經悄悄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