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林黛玉受傷後,林家一行人馬不停蹄趕忙回了姑蘇老家,一路上都心驚膽顫,如同夾着尾巴似的過街老鼠,生怕被人認出,林如海先送賈敏黛玉等人到了府中,又連夜差人送信給京城的政老爺。
他悄悄将要事說與小厮王福林,托他去送信,那王福林是個極聰明的,心中俱已明白,忙忙的同小絮進城找着主文的相公,假托王子騰所囑,修書一封,連夜往汴京城趕來。
那林家雖貧到沒飯吃,也是世代書宦之家,和賈家有姻親,王娘子又是賈家西府賈存周賈老爺的妻子,這件事賈家已經出面擺平了,薛家念在情面上也不會予以追究。
林如海思及此,微微松了一口氣,隻是看到林黛玉腐蝕般的臉,心裡又緊張起來。
黛玉,他好生養着供着,花大價錢延師教她詩書,是為了送去皇宮裡做寵妃娘娘的,好光複林家,最不濟,假使做不成皇妃,也做不成正妻,也須得是大族人家的良妾。
林如海常常在心裡歎道:“我身一事無成,從此沉淪了。所希望者,隻此一個女兒,但願她将來發迹。萬一此志不遂,我身先死了,而她盼不到發迹的機緣,還不如投身入海。”
當朝偏好纖弱嬌瘦的美,是為防止再出現前朝的牝雞司晨、倒反天罡的狀況,故今一改唐朝的豐腴美,反偏好起瘦弱窈窕之美。
慵懶無力、哀怨愁悶的美人斜卧在榻上,一颦一笑皆是萬種風情。林黛玉又生得削肩柳腰,天生一段風流,從胎中便帶來了這種勾人心魄的怯弱。
病弱美人凝眉蹙額,美目流盼,見她的人更是三魂七魄都被奪去了一半。
眼見林黛玉毀容,林如海心裡着急,面上卻平常,他雖對他的妻子賈敏早已生厭,也唯恐平添了她的病症,林如海深知,妻子若是一病死了,嶽母第一個就不會放過他!
所以,縱然林如海再怎麼恨賈敏,面上也不會表現出來,外人看來,他們依然是一對人人羨慕、琴瑟和鳴的夫妻。
林如海連續幾日不眠不休,求仙訪道,試了無數法子去為林黛玉治臉上的傷。
這日,林如海面色頹唐回了林家,他的臉色已然蒼白如紙,唇上也無一絲血色,素日裡就發青的臉,此時平添了一份難以言說的詭異。
賈敏見林如海回來了,忙站起身來,問道:“可好?”見林如海不答,賈敏又滔滔不絕道:“可尋着大夫了?大夫何時來?黛玉的病何時好?”
見賈敏一連抛出三個問題,林如海滿面灰白,失望道:“我已打發人去問了,那先生說咱們小門小戶,根本不配請他。”
賈敏冷笑了幾聲,才道:“你親自去了沒有?他怎麼說?”
林如海長歎道:“我方才親自去了一趟,可也是白跑腿,那大夫根本不願見我……”
賈敏聽了,也不顧病體,大怒道:“豈有這樣放屁的事!下我的帖子,我是賈家的嫡小姐,榮國公府的千金,一品将軍賈赦老爺的妹妹!他敢不來麼!”賈敏才說完這兩三句話,便累得氣喘籲籲,癱倒在椅子上。
她撐着腦袋,唯覺頭疼目脹,先時還強撐得住,後被這麼一激,不免鼻塞聲重、四肢火熱。
賈敏歎了一口氣,掩面哭道:“真是‘樹倒猢狲散’,怎麼偏我就這麼命苦呢!”
先是嗚嗚咽咽的哭泣,後來變成嚎啕大哭,最後便扯着嗓子嚎叫,聲音尖銳又刺耳。
林如海一聽賈敏的哭聲,不由頭疼起來,他強制使自己冷靜下來。
好笑的是,當日那和尚說不許林黛玉見哭聲,她親娘就天天哭,她怎麼能避得了呢,真真是天方夜譚。
林如海見賈敏又挖苦自己,想要開口辯駁,沉默了一會兒,見賈敏的臉色不好,還正在氣頭上,思來想去的還是住了嘴。
隻見賈敏大哭大吐起來,把方才好不容易吃的酸梅湯都嘔了出來,沒有預備下器皿,所以都吐到了地上,賈敏嘔了一陣,又聽她直着脖子叫道:“女兒悲,嫁了個男人是烏龜!”
林如海一聽,臉色一下子變得十分猙獰可怕,不自覺的将手中的茶碗往桌上重重一擱,震得茶水也濺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