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這裡王雪柳看着劉姥姥手中的種子,又聽她說,這是叫什麼馬什麼鈴的種子,王雪柳縱算見過世面的人,也不認識這是何物。
王雪柳心裡知道這不是本地産物,因而她對劉姥姥搖頭笑道:“我從未見過這個,聽着怪生的,敢是個新奇物兒。”
她接過小布袋,細細打量着,贊歎道:“聽你說這是洋人新運過來的,豈止我一人沒見過,這裡的人多數也未曾見過。既然新,到底是好的,今年把它種下去,待明年大豐收,定能賣個好價錢,送去市場賣,隻怕還不夠呢!”
“謝太太吉言。”
劉姥姥連連點頭稱是,她也知這是走了鴻運,又笑道:“也不需一年,俺聽他們說,這個菜兒它竟好生長,又不挑時候,熟的也早,那裡洋人都把它當作主食,還說是地裡的蘋果呢!想來若是遇上饑荒,這馬什麼鈴便是糧食,趕明兒種了結了實,好給太太送來嘗嘗。”
王雪柳聽了,忙笑道:“這話我倒聽不明白了,種在地裡的,到底皮上帶些土氣,怎麼能跟果子比呢?”
劉姥姥也搖頭,困惑道:“俺也感到奇怪,又不知怎麼問他們,幹脆也沒問,不過既然這麼說了,定是有俺們不知的道理。”
二人又說了一番話,王雪柳感到了些寒意,這才意識到時間不早了,看了看窗外,天上飄着陣陣雪花,她忽然歎氣道:“已經下了好幾天大雪了,按往年來看,各地都大約入了春,汴京那處大概已經開了桃花,偏咱們這兒還是冬天。”
劉姥姥聞言揭起窗屜,也從玻璃窗内細細往外一瞧,陽光照着院裡的積雪,透過糊着高麗紙窗戶射進來,頓時一片雪亮。
大雪下的将近有一尺多厚,天上仍是搓棉扯絮的一般。
“俺方才來的時候,前日下的雪也化的差不多了,想是入了春,不下了,也就沒穿蓑衣,怎麼這會子又下起大雪了?”劉姥姥自言自語道。
天上的雪越落越大。不一會兒就變得白茫茫一片。
這時,碧桃掀簾子進來,手裡捧了一個海棠花式的小茶盤,揀了兩隻茶盞,給王雪柳沏了一杯熱茶,又給劉姥姥沏了一杯。
碧桃笑着遞與劉姥姥,又向二人笑道:“天氣冷了,太太、姥姥,還請嘗嘗這個茶。”
劉姥姥接來一口吃盡,正合了她的口味,不禁笑道:“俺們莊家人家裡也有茶,不過色兒不大好,味道要麼苦澀,要麼極淡,俺隻當那就是茶了,于是不大喜歡,現在看來,究竟那些也不能稱作是茶。俺原是個粗鄙的莊稼人,隻想着人一定要活的轟轟烈烈的才好,不然人活一世,是為了什麼呢?俺雖嘗遍了世間的苦澀,可根本不願意嘗它,原是各人有各人的命罷了,又何必如此。”說罷,一口飲下。
似是觸動了往事,卻不作悲,一面連連稱贊,一面又問這茶叫什麼名字。
碧桃心裡卻不覺悲傷起來,面上還是恭敬地笑道:“這茶名叫碧螺春,姥姥若是愛吃,趕明兒叫人給姥姥多送些。”
“豈敢,豈敢!俺不過說說而已,怎麼倒大動幹戈了。”劉姥姥忙擺手道。
劉姥姥看着碧桃,忽然想起寶姑娘來,朝王雪柳笑道:“我來了這麼幾回,這幾年來還沒見過姐兒呢,隻在小時見了,怪親的,我還抱過她呢。”
王雪柳聽了,便想讓碧桃把寶钗叫來,又想到女兒正在病中,不方便見外人,方想婉言拒絕,碧桃已先笑道:“這可不巧了,姑娘剛睡下了。”
劉姥姥一聽,忙安慰了幾句,她岔開話題,又和王雪柳說了一回體己話,碧桃等自然不在這裡。
不多時,劉姥姥笑道:“俺也是順路過來看看太太,看天色也不早了,俺也該回去了。”
王雪柳是爽快人,也不強留,命丫頭去拿雨具,備了一輛馬車,送劉姥姥回去了。
霞光缭繞,青空變色,天色已晚,夜幕漸濃。
月亮也不閃爍了,隻剩一輪明晃晃的微芒挂在遠遠的天邊,把醉人的夕陽籠罩在它曾經留下最美好時光的地方,溫柔而夢幻。
這邊寶钗見王霈塵怔了,自己倒先覺不好意思的,因而面上裝作含羞的模樣,推他央告道:“好表哥,快去罷,叫人看着怪不像的。”
見他仍猶豫着,寶钗笑道:“縱是分别,你我明知也必可重逢,又何必如此。若到将來不可重逢之時,一旦别去,期限無定,世事無常,或許即成永訣,亦未可知,到那時豈不得肝腸斷絕麼?”
“你記得要好生養病,不要想那不值當的人,她尖刺就讓她尖刺去,不要理那種畜生。”王霈塵這才回過神,他站起身來,向寶钗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