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望安目睹了全過程,他被路将甯的所作所為震撼得目瞪口呆,路将甯罵他慫貨的事情早就被他抛之腦後,眼下一心一意地關注前線。
那些受了欺負的男孩兒哪能善罷甘休?對這個年紀的孩子來說,人多理就多,路将甯孤身一人,顯然不是他們的對手。再者,路将甯在班級特立獨行慣了,成群結隊的孩子似乎都不喜歡這個看起來孤芳自賞的異類。平時不理他也就算是孤立他,現在這把火燒到自己的身上,這些趾高氣昂的男孩兒不會輕易放過他。
旋即,一個男生在反應過後,便卯足身上全部的力氣,把手裡的拖把狠狠地抛擲過去!
路将甯沒有躲開,拿起胳膊一擋,木質棍子與骨頭撞擊出沉悶的聲音。音量不大,但聽起來甚是疼痛,震得麥望安當即出口訓斥那個打人的孩子:“你幹什麼,你怎麼能打他?”
“他憑什麼潑我一腳的水!”男生氣得臉都紅了,周圍還有其他遭殃者附和着他,猶如往烈火中添了兩把柴,他燒得更旺了,“我今天就是要教訓他,讓他一定吃不了兜着走!”
“憑什麼?”未等麥望安說話,路将甯在那邊好似聽到什麼有趣的回答,他哼笑,臉上仍舊是常見的冷漠,但這次眼尾上拖着深深的鄙夷,“憑你們這群人賤,一個比一個賤。”
這可就不單單是罵那孩子一個,連其他幾個未動手的也一起包含在内,一個都不落下。
其實路将甯說的慫貨不止麥望安一個,那幾個孩子裡也有看熱鬧的。不過如今随着路将甯說的話,孩子們的自尊心受創,于是尾随第一個動粗的男生,要蜂擁上去教訓路将甯。
這個階段,小學生的打架就是掐架,除去動嘴皮子吐髒話外,就是踢踢腿、掄胳膊,場面一度混亂且極幼稚,但總歸人多,路将甯隻身一人并不占優勢,麥望安就要去幫一把。
畢竟這場毆鬥裡有他引起的原因。
不過他的思想雖為成年人,身體仍是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孩子,他又不會打架,憑他和路将甯兩人也不是那邊幾人的對手。他在拉架的時候瞄了一眼角落的老式監控,清了清嗓子就對面紅耳赤的孩子們大聲叫嚷:“有監控!”
果然,這個年齡段但凡是有點兒臉面的孩子,就算是再皮,心底也是恐懼老師的存在。
幾個喘着大氣的孩子退後,為首的那個扔木棍的男生揚言明天要把這件事告訴老師,末了像是擺明證據似的,撸起褲腿并且踢踢腳。
有脾氣的當場撇下衛生工具,背起書包就往教室外走;膽子小的憋着一張臉,任勞任怨地将髒水拖開,又面露不善地瞥一眼站在原地雷打不動的路将甯,最後拿起書包就跑了。
教室裡隻剩下路将甯和麥望安兩人。
麥望安看着地面上的大花臉,無奈地歎着氣,擡腳就去收拾殘局。
等他回到教室末尾涮拖把時,路将甯還在原地站着,蹙着眉頭盯着他的一舉一動。
兩人的目光對視一瞬,路将甯一言難盡地移開視線,不再理他,彎腰提起歪倒在地的水桶,也沒去接水,而是扔在一邊。
“自己去水房涮吧。”他走回座位,整理着今晚未完成的各科作業,一并塞進書包裡。
麥望安對此無異議,他低頭看着地面上橫七豎八的拖把,欲要蹲下撿起來,還沒碰到就被不遠處傳來的制止聲給冷不丁地吓了一跳。
“撿它做什麼,放地上就行。”路将甯面無表情地說道,“少去做擦屁股的事情吧。”
麥望安總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是明天老師看見會說閑話的,到時候會被罵。”
“你就算撿起來也少不了你挨罵,”路将甯嗤笑道,“他們不是要告老師嗎?我還怕他們敢說不敢做呢,提前給他們鋪好這條路。”
麥望安不理解他的腦回路:“萬一他們退縮了,你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找事兒幹嗎?”
路将甯露出淤青的胳膊:“你以為我的傷是白受的嗎?我告訴你,我這人從不吃虧。”
他的胳膊上有一處明顯的斑塊,呈現出暗淡的紫青色,邊緣像是勾勒一圈花紋,讓麥望安想起兒時得過的皮疹,千萬隻螞蟻齧咬的酥麻感從不屬于自己的身體上傳遞到心裡面。
路将甯受傷了,麥望安有些心理不适,眼睛裡充滿着愧疚:“對不起啊。”
“和我說對不起幹什麼?”路将甯不接受他的道歉,“我又不是為了你,那一群家夥我早就看他們不順眼了,少在那裡自作多情。”
猝不及防地,麥望安被他涼薄的話一噎。
路将甯沒有再管他,抛下他獨自一人離開了教室。而這邊,麥望安還是堅持把礙事的拖把放回原處,至于滿是污漬的地面,他視而不見,沒有再大發慈悲地收拾這番爛攤子,而是選擇拎起提前整理好的書包,鎖好門,轉身走了。
所以第二天,如此重視的班主任提前來到教室檢查衛生,見一地污垢,便大發雷霆了。
男生們惡人先告狀,主動摘除麥望安,将屎簍子無情地扣在路将甯的頭上。班主任也信了他們的話,因為路将甯在老師眼中就是個不學無術的混子,其他男生則相對要好一些。
“為什麼打架,為什麼把髒水潑到同學的身上?你知不知道學校是來幹什麼的地方!”
麥望安自覺挺直腰闆,側頭,擰緊眉頭看向站在位置上的路将甯。
路将甯還是之前的模樣,被訓斥時也沒立即發怒,低眉垂眼地聽完老師的怒斥,在刹那間的安靜後,他才為自己辯解:“我可沒把水潑到他們的身上,水桶是我不小心碰倒的。不是我為什麼打他們,是他們先來打的我,我胳膊上還留着淤青,不信你可以來看證據。”
他心平氣和地說完,撸起袖子,把胳膊擎起來,離着他近的同學在看見那塊胎記似的傷痕時便發出嘁嘁喳喳的讨論聲。
站在前頭的老師看不清所謂的證據,于是疾步走到路将甯身旁。
麥望安與路将甯是鄰桌關系,隔着近,自然也就看清了老師面孔上的微表情——她疼惜這孩子,可卻不想偏袒他。
“灑了别人一腳水是不是沒有道歉,”老師說,“還是說道歉的時候也是這副臭臉?”
麥望安瞪大雙眼,百思不解。他知道路将甯是成心把水桶給踢倒的,也就不存在給人道歉一說,他也不會把路将甯出賣。老師那邊是不知道的,就算其他幾個男生說出來,真去調查監控,也不出路将甯是故意還是無意。可打人就是不對的,從老師的角度來說,要質問也該質問那幾個動手的孩子,輪不到路将甯。
坐在他身後的那個孩子就是昨日讓路将甯胳膊上出現淤青的罪魁禍首,他是個有眼力見兒的,見老師偏向他,于是趁熱打鐵,貼着老師的話否定路将甯的行為:“他沒有道歉!”
麥望安回頭,那人惡狠狠地瞪他一眼,好像在用眼神警告他不許做出頭鳥去拆穿他們。
“路将甯,”聽那孩子那樣說,班主任的眼裡登時沒有了憐惜,責備道,“就算是不小心,你也得給同學表态吧。為什麼不道歉?”
以路将甯的神态來看,他應該是沒料到班主任會因為别人的話去無視他身上的傷。他冷着臉,一字一句道:“是他先動手打的我。”
班主任也跟他說:“也是你先沒道歉。”
在班主任說完這句話後,他有些失望,目光長久地盯着老師,在老師未曾率先挪開視線時,他倒是轉開了頭:“是,是我沒道歉,可我為什麼要道歉?那桶水可是我故意踹的。”
麥望安沒想到路将甯承認這一點,班主任本來對他就有偏見,若是他連最後這一點都沒有死死守住,那局勢就真的偏給别人了。
趁着班主任還沒有發火,麥望安想都沒想便蓦地站起。在班主任瞥來視線後,還沒等說話,後桌就已料到他接下來要幹什麼,在老師看不見的地方伸手去拉他的校服,企圖讓他坐下。麥望安不遂他的願,猛然掙開,直視班主任嫌他橫叉一腳的眼睛,替路将甯開脫。
“老師,路将甯是為了我才這樣做的。”
班主任不解:“什麼意思?”
麥望安把昨晚值日的事件詳細地道出,并在末尾指名那幾人欺負人,路将甯純屬路見不平而拔刀相助。雖然方式并不妥當,但過錯絕不屬于路将甯一個人,老師即便做不到允執厥中,也絕對不能讓路将甯一個人背起這黑鍋。
事情的來龍去脈現已了解,班主任怒火中燒,将告狀的幾人一并痛罵一頓,并再次強調值日生也是一個團體的事實,切不可自己人對着自己人搞小聰明,到時候傷害集體利益。
無論如何,在這件事情裡,麥望安是絕無過錯的,于是他被老師請出這場紛争,提前坐回位子上去。這節數學課怕是是上不成了,班主任首先逮着那幾個偷奸耍滑的學生教育了一番,讓他們站着的同時,也沒忘記再把身邊站着翻書的人在嘴裡滾一遍,内容無非是厭惡他不把功夫放在學習上,一心想着逞能當英雄。
“你在學習上當當英雄怎麼樣?把全班的平均分給往上拉一拉,那才是真的大英雄!”
話已至此,麥望安已知曉班主任不願袒護路将甯的原因了。相較于路将甯,其他那幾個男生的成績在班裡接近中遊,怎麼說也是為班級做過貢獻的人,而路将甯的成績每次都靠後,甚至倒數第一他都可以坐得穩當,加上他性格孤僻怪異,任哪個班主任都不願搭理。
他能聽懂的話,作為主角的人也自然懂。
“所以就因為我學習不好,您就不辯是非黑白指責我,給我扣上屎盆子嗎?”路将甯說這話時臉上不見得喜怒哀樂,淡淡的語氣中摻雜着濃郁的譏諷,以反問的口吻詢問道。
“所以就因為我學習不好,您就不辯是非黑白指責我,給我扣上屎盆子嗎?”路将甯說這話時臉上不見得喜怒哀樂,淡淡的語氣中摻雜着濃郁的譏諷,以反問的口吻詢問道。
路将甯不動聲色地瞥向受傷的胳膊,把它擡起來,在班主任眼前晃了晃:“當然了,我當然覺得自己特别委屈。老師啊,在我實話實話之前,您不知道是我撒了謊,卻還是有意刁難我,這不還是明擺着您有點兒歧視我嗎?”
到底是曆盡千帆的人,班主任工作多年見多識廣,沒有被他的話給激怒,而是順着他輕笑,對路将甯這種學生的藐視情緒在笑聲裡異常飽滿:“要不然呢,要我把你供起來嗎?”
班裡瞬間彌漫開一片輕笑,這些笑聲聽起來與班主任的笑音别無二緻,都好像在嘲笑路将甯這種學生不知羞恥,也不懂得尊敬老師。
麥望安覺得很刺耳。
他的視線來回停留在二人身上。路将甯面容上鋪展開的倔強讓他覺得觸目驚心,那不過是個五年級的孩子,在深谙老師偏心的想法後也沒有哭鬧,而是努力為自己據理力争。
這是麥望安所羨慕的。看着那張臉,他回想起他的五年級,在被同學隐形孤立時是那樣的窩囊,好像隻會微笑着順從别人,沒有任何鋒銳的棱角保護自己。如若今天的主角兒是他本人,他一定會支支吾吾地認下這個屎盆子。
當然,他也沒理由責備老師。站在班主任的角度上看,她也是希望這個班能夠好點兒。
無聲的争執到此結束,下課鈴剛打響沒多久後,英語老師就踩着高跟鞋來到了教室。
班主任轉身離開這裡,在講桌邊緣跟粲然微笑的英語老師暢聊。兩人的目光總會一前一後地朝路将甯這邊看來,每次收回後,班主任的臉上便挂上疲倦糟心的表情,換來的也是通情達理的英語老師對她所處境地的同情安撫。
麥望安再轉頭看向路将甯,好像剛才的一切都跟他無關,那家夥已經趴在臂彎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