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沒想到，看着好欺負的宿純然可一點兒都不好欺負，他是練過的，從小就被家裡人安排學習武術傍身，一人打兩個，綽綽有餘。于是兩人像老鼠一樣，灰溜溜地逃竄了。

麥望安聽笑話似的，在心中默默嘲笑。

“我能看得清，在窗邊的那個人是你。”宿純然話鋒一轉，矛頭頓時指向麥望安。

麥望安迎面直上：“是，我是看見過，所以你來找我是想讓我不要到處亂說，或是在那兩個人舉報你的時候，讓我給你作僞證嗎？”

宿純然面上閃過一絲訝然，随後他笑着搖搖頭：“不，他們不會舉報我的。”他的視線移向一旁，嘴角挂上的笑意愈發深奧，其中暗含着的嘲諷再次升起，“是他們先惹我的。”

“那你過來找我有什麼意思？”他問。

“道謝，不行嗎？”宿純然笑道，“謝謝你今天上午站出來維護我。我還以為自己會是孤軍奮戰呢，沒想到你的胳膊就伸出來了。”

麥望安一愣，然後不好意思笑笑。這純粹是二十多歲的他的做派，若換作小時候，他會以無能為力的措辭來掩蓋住自己懦弱的表現。

“不用謝，”他又做回那個腼腆的小男孩兒，“以後再遇見，我還是會這樣子做的。”

“那你很勇敢啊。”宿純然繼續笑，“你的言辭與行為一點兒也不像是個初中學生。”

這話好像帶着尖刺，把麥望安裹着的幼小皮囊刮破，露出裡面的真實的自己，他有種被危機包圍的緊張感，在看宿純然的時候，臉上的表情也較之前凝重：“你其實也不太像。”

宿純然倒是坦然：“嗯，我也覺得。”

原本素不相識的兩人，彼此産生脫離同班同學身份之外的緣分，麥望安沒想到自己的一次主動，換來了宿純然這個陽光男生的結識。他很慶幸自己當初沒有杵在原地當木頭。

同樣也很可惜，沒能在第一節課後緊跟上路将甯的腳步，時間自然推遲到第二節課後。

——

下課鈴一響，在老師離開教室一秒，路将甯一如既往地也走出自己的位置。麥望安動如脫兔般地尾随上去，又小偷小摸似的跟着他。

他不是沒有尾随過路将甯，他甚至可以自诩，在跟蹤路将甯這件事情上，他天賦秉然。

穿過嘈雜紛擾的走廊，走下陡峭曲折的樓梯，來到清涼安逸的教學樓後，麥望安一刻也不敢掉以輕心。他輕聲緩步，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跟着路将甯來到中午宿純然打架的地方，又親眼看見路将甯拐入集體教室後面的小空間。此時一朵木槿花落下了。

中國人講究既然來都來了，麥望安也不會臨陣退縮，幹脆小心翼翼地躲在拐角往裡看。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站得挺拔的少年，舉着手裡的面包屑，喂給木槿樹上的一隻小貓咪。

人是路将甯，貓咪就是無常。

果然，無常這家夥還是跟着來了學校。

“來你也不帶點兒好吃的，好歹無常也認識你吧，”路将甯側頭，“好意思的嗎你？”

被發現的麥望安大大方方地露出全身：“什麼時候看見我的？”

路将甯轉回頭去，繼續喂養：“我出教室門，餘光瞄見你站起來，就知道你要幹嘛。”

起初以為是剛發現的麥望安沒想到被發現得這麼早，頗為不好意思地笑道：“好吧。”

路将甯沒再搭理他，全心全意看無常。

麥望安主動跟他搭話：“難道無常每天在我們上學的時候都會來學校的這裡等你嗎？”

“嗯，他是一隻很聰明的貓。”路将甯把垃圾袋揣進舊校服，掉頭準備折回，路過麥望安身邊時，說，“你今天表現得挺勇敢的。”

路将甯長這樣大，應該不吝啬說一句誇獎的話，但是他對麥望安說的這一句話，卻是麥望安從認識他到現在聽過的第一句發自于他内心而流露真情實意的褒獎的話，這讓麥望安從一開始的愣頭愣腦到喜不自勝，嘴角都要咧到耳後。

他抑住自己的喜悅，雀躍地走在路将甯的身邊，這種從沒給過自己好臉色的另一個自己，突然在這一天大方地給予誇獎，讓他神遊海外的精神氣全都集中到自己與路将甯身上。

得到自己的認可，這種欣喜之情壓根無法描述，隻有真正體驗過才懂得這種感覺。

不過路将甯接下來的一句話，澆滅了他燃燒着的小火苗：“不過勸你遠離那個家夥。”

麥望安彎着的嘴角一平：“哪個家夥？”

“把别人打得屁滾尿流的那一個。”

“宿純然？”麥望安對此感到不可思議。

路将甯淡淡道：“看來是已經認識了。”

“我是已經認識他了，但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樣啊。”麥望安強力反駁道，“不是他去滋事尋釁的，是那兩個人先對他動手，所以他才和他們打了一架。這應該算是正當防衛吧。”

路将甯冷漠地瞥向他：“還維護上了？”

“沒有維護，我隻是跟你說明事實！”

“哦，”路将甯擺出一臉不願意傾聽的松弛感，“随便你，等哪天别被他打了就行。”

麥望安囧着臉：“您别詛咒我行嗎？”

“沒詛咒你，我也隻是在陳述事實。明明看着挺和善的一個人，打人可是往死裡打。”

路将甯上樓梯的速度很快，跟他費力氣辯解後的麥望安有點兒吃力，二話不說就拽着他的校服，提醒他：“你怕被打就少議論他。”

“我為什麼要怕？”還剩一組台階，路将甯及時收斂住邁向前的腳步，臉上充斥着濃濃不屑，“我和他打一架指不定誰趴下哭呢。”

這麼厲害？麥望安不信，隻當他是吹牛。

但表面上還得應付：“那就不用擔心。”

“我是擔心，到時候你這蠢貨被他給三兩拳打哭。”丢下這一句，路将甯甩開麥望安因發呆而松勁兒的左手，頭也不轉地奔上樓梯。

下午四點二十準時放學，麥望安把新分發的校服裝入書包，等待着記作業的沈從意。

宿純然從身邊經過時與他打了一聲招呼，麥望安先是微微怔愣，以極快的速度瞥向門口路将甯的空位，然後才拾起笑容，與宿純然親切地揮手，說了聲：“明天見。”

沈從意擡頭，宿純然也對他擺了擺手。

沈從意微笑着點點頭。

見人走出教室，他看向麥望安：“他是男生吧，你什麼時候認識的他？我都不知道。”

“認識不久，就是在今天下午，有緣分就認識了。”麥望安心中還想着看看路将甯是否還在集體教室後，沈從意卻遲遲不肯再動手下筆，他着急替他合上本子，“作業我全部都記下了，你來我阿嫲家寫吧，我們先回家了。”

“啊，我還以為你沒有寫呢！”沈從意嘟嘟哝哝，“我都沒看見你在本子上記作業。”

麥望安随和中稍帶自豪：“從小我就沒有這習慣，一般不太複雜的我都記在腦子裡。”

沈從意雙目中透出羨慕：“真厲害啊。”

兩人走到保安亭旁，麥望安轉頭向集體教室四周留意一瞬。等離開學校，他又順着圍牆護欄觀察，除了老師去停車棚開車，便是零散的學生從公廁走出，再就是落花的木槿。

這裡再也别無動态物體，路将甯早走了。

回到家，阿嫲坐在院子裡，口裡還一直哼着麥望安耳熟能詳的小曲兒，舒适地躺在木制躺椅上，眯着眼聽水流淙淙進入菜地的聲音。無常就在她身邊，乖巧地窩成一團兒。

這一幕讓麥望安确定路将甯已經到家了。

“回來了啊？”阿嫲睜開一隻眼，笑眯眯道，“小意也來了，趕緊一起去寫作業吧。”

“嫲嫲，我們今天分校服了，我不知道合不合身，如果不行你就給我裁裁改改。”麥望安把校服從書包裡掏出，在坐直身子的阿嫲面前丈量幾下，“我訂了一個稍大号的校服。”

“行，這麼大正好！以後冬天在裡面套一個自己做的棉襖也能套進去，不用改。”阿嫲對他擺手，轉頭問沈從意，“小意訂了多大的校服？要是不合身拿來給我，我給你改改。”

沈從意笑道：“我和麥望安一樣的。”

阿嫲點點頭：“行，反正你倆一樣高。”

晚飯後，麥望安擔任洗碗工的角色，仔細認真地擦拭着碗盤的周圍。他還記得上一世自己何止是不會做飯，連基本的刷碗也無從下手。母親會把做飯洗碗這些家務活兒全部包攬，他隻需要學習，其他的一概不需要多想、多管。很早他就意識到這是一種寄生蟲的行為，内心的煎熬讓他提過意見，卻被母親駁回，她總是認為學生就是以學習為重。

阿嫲就隻是強調一遍洗碗的過程，就轉身忙着在廚房裡整理家具，她踩着小碎步走來走去，也不管麥望安能把碗刷成什麼樣子，好像一定會确定她的孫子是一聽就會的聰明蛋。

二十多歲的麥望安當然一聽就懂。

“喂，想乖乖了啊？”

麥望安刷得太認真，沒有注意到阿嫲中斷了超大聲的荷塘月色，接起父母打來的電話。

“喏，”阿嫲把手機遞過來，從炕台上抽了一張紙巾，給麥望安擦了擦右手，這才将手機塞進他的手裡，“你媽想你了，說說話。”

麥望安心跳瞬間快了起來：“喂……”

“最近怎麼樣啊？”媽媽在那邊問道。

“挺好的。”

“在初中還适應嗎，覺得課程難嗎？”

麥望安沒有猶豫：“适應，不難。”

“跟着奶奶好好吃飯，還有入秋了，記得讓你奶奶給你找出幾件厚衣服來穿，不要吃垃圾食品。好好學習，别光知道玩兒電腦啊。”

麥望安從鼻腔發出一聲：“嗯。”

“行，聽見你挺好的就行。”媽媽沒有要挂斷電話的意思，她還有重要的話說，“今天你們老師在群裡發過一條消息，說下周一讓軍訓了，讓你們到時候穿好校服，拿好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