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親至疏是夫妻,夫妻倆私下裡的談話,的确是可以說些旁人不敢提的。
張氏雖然是新嫁婦,但顯然已經從妻子的角度在為保清考慮了,甚至在昨日便隐晦的勸保清萬事莫強求,甚至用‘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為理由,勸說培養孩子們的意志力,做好将來庇佑不了孩子們的打算。
堂堂的皇長子,要在何等處境之下才會連自己的孩子都庇護不了。
張氏之言,哪怕是在私下裡,都未免大大了些。
這也是他讓人去調查張氏過往經曆的原因,一個小小的徐州鎮總兵官之女,婚後第一日便敢和保清談及這些,到底是無知無畏,還是張家早就已經有女兒會嫁進皇家,甚至嫁給直郡王的準備。
當然,比起張氏一個兒媳,他更在意的是保清的回答。
寥寥數句,皆是心灰意冷的認命之言,不見昔日的雄心和鋒芒。
是因為今年的封爵嗎,還是因為伊爾根覺羅氏之死。
自喪妻後,保清便沉穩了許多,這本是人之常情,但也萬不能因為一個女人的死而沒了雄心,保清不該是這樣的人。
趙昌調查了伊爾根覺羅氏纏綿病榻那幾日的經過,保清當時在刑部有差事,每日都是白天當差,夜裡回去守着伊爾根覺羅氏。
在這期間,伊爾根覺羅氏的确幾次懇請保清照顧好幾個孩子,但還是那句話,即便是皇家密探,也沒有辦法記錄下一個皇子福晉全部的言行。
但保清尚沒有因為伊爾根覺羅氏的病重而抛下差事,又如何會為了伊爾根覺羅氏而放下心中志向。
不為伊爾根覺羅氏,那是是因為封爵……康熙捏着折子的手抖了抖,他今年已經四十有六了,可以說生命已經進入了後半程。
八年前,他首次禦駕親征噶爾丹,大戰在即,卻因病不得不下令回銮,且連病數日,醫治無效,彼時保清正在前線作戰,他下令命在京中監國的太子和老三來行宮侍疾,其實也是在做某種準備,好在,病了十一日後,病情終于開始好轉。
四年前的夏天,他身患瘧疾,高燒不退,服用禦藥無效,他自己都以為要熬不過去了,幸得金雞納霜,才得以活命。
有這樣的兩遭經曆在,他雖一直期盼自己能夠高壽,但也不得不做好猝然長逝的準備。
保成處理政務已然熟練,可禦下的手段仍舊難讓人放心,而且保成的前半生還是太順了,順的讓人擔心會經受不住挫折,可是一國之君,将來身上挑起的是整個國家的擔子,肩膀不能不厚實,心不能不堅韌。
他亦憂心保清,憂心他的長子将來不被善待,就像張氏昨日向保清提起的那樣,将來淪落到連庇護子女的能力都沒有。
康熙二十九年,保清第一次立下戰功時,他便考慮過為保清封爵,封什麼爵位,什麼封号,要不要封,這件事情在他心裡來來回回過了不知多少遍。
當年壓着不封,壓着八年不封,今年壓着封,都有他想保全這個兒子的原因在。
連張氏一個婦道人家都會憂心保清的未來,他讀遍史書,保成和保清又是他一手教大的兩個兒子,他怎麼會不憂心不提前做準備呢。
康熙從左側那沓折子的最上面取下保清的請假折子,用朱紅禦筆在上面寫下‘準’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