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牢頭于下午下了值,等到縣令有空,搶了随從的端茶的活,為着李代桃僵的事情,去見縣令。
縣令年紀不小,頭發與胡須皆摻和着白,人很胖,着一身青色常服,坐在公案前頭,漫不經心審理案件。
馮牢頭把茶奉上,立刻跪下,一把鼻涕一把淚,道:“屬下,屬下糊塗啊!為着一點錢财,犯下這樣的錯,實在該死!”
縣令道:“你确實該死!”
馮牢頭哭得更慘了:“屬下已然誠心悔過,還請大人饒過屬下這次。我是全心全意效忠大人的,收受賄賂,也是為了準備黃師爺過些日子的壽辰禮物。
“我這種小吏,收入微薄,勉強養家糊口,實在騰不出多餘的錢,來給黃師爺送禮,可不送禮……大人!”
縣令不語。
馮牢頭道:“大人,請留着我,為您守着監獄。”
縣令道:“我聽說你是黃師爺提拔上的牢頭?”
馮牢頭:“是的,我給黃師爺送的禮多,他就提拔了我。”
縣令呵笑一聲。
馮牢頭從懷裡掏出一個小賬本,遞給縣令:“我入了衙門過後,每次給黃師爺送禮,家裡人便在賬本上記一次,這就是那賬本。”
縣令接過賬本,翻了翻,賬本字體秀氣,賬目清晰。
馮牢頭道:“我在外頭還幫黃師爺辦來些事……”
縣令聽罷,目露滿意,道:“你在牢頭這位置做了多久了?太久了,也該動一動了。
馮牢頭背後本在冒着冷汗,聞言,整個人松弛下來,心頭升起天大的歡喜。
他的頭腦快要被沖昏的時候,想起林嶽的話,驟然醒了過來。
他磕了個響頭,畢恭畢敬道:“大人要我幹什麼,我就幹什麼,決計不會偷奸耍滑,但我現在火候還欠着些許,隻擔得起牢頭的差使。”
縣令道:“念在你是初犯,把人換回來,之後好好幹活,将功贖罪,也就不追究了。再有第二次,休怪本縣令無情,将你打死在公堂之上!”
馮牢頭連連磕頭,道:“多謝大人!”
馮牢頭走了,回到了馮家。這個時候已經天黑了,甫一回來,他便讓馮夫人籌錢。
馮夫人聽到錢數,吃了一驚,道:“怎麼要這麼多?”
馮牢頭道:“為了保住自己,可不得這麼多!”
他從監獄貪了墨,這縣太爺沒叫他把貪的交出來,他自己也得自覺交出來,明日一早送到縣太爺府上。
至于對方要不要,那怎麼知道?縣太爺的心思,他這等人能夠猜到?
不過真叫林嶽說着了。
這次因着承差來此的事,整頓衙門,可不僅僅是整頓衙門,還是為了排除異己。
黃師爺雖然是縣太爺帶來的幕僚,但人能力很強,承擔衙門核心事務。
縣太爺不通實務不說,能力也不太行,在這個地方一屁股坐了四年,師爺也跟着一屁股做了四年,這四年,師爺權力架空了縣太爺。
縣太爺不知得哪位高人指點,亦或者腦子開竅了,于是想找點事情拿捏師爺,既要他為自己所用,又要自己掌握大權。
以上的話來自早上聽他說了衙門内部各種事情的林嶽。
馮牢頭是沒看出個什麼,反正在他這裡,師爺大,縣令也大。
林嶽跟他說,他被縣太爺提溜出來,又沒當場處理了他,就是因為他是黃師爺的人。
他那監獄,可不止他一人從犯人家屬身上榨油水。
他隻要出賣黃師爺,他就能活。
雖然他知道的黃師爺的事情也不多吧。他跟着黃師爺也就混個好日子過。
這叫什麼事情,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馮牢頭罵罵咧咧,罵完,想到林嶽說的,縣太爺要師爺為他所用,一拍大腿,又叫娘子去把箱子裡的人參拿出來,他要去見師爺。
師爺以後還要在衙門見到,對方要是因此針對他怎麼辦?
人參找出來,放他手裡。
他又為難了,出賣的事情都做了,他去讨好師爺,想必也沒了用。
這要如何是好?
一片渾渾噩噩之間,他見到端茶送水的小妾,心癢難耐,拉了人到懷裡。
至于師爺的事情,留于明日,令那林嶽解決。
這事解決了,錢嘛,再加上一些。
房内火焰跳躍,正在興頭,院子門口傳來一陣如同爆竹般的吵鬧聲音。
“怎麼回事?”馮牢頭披起衣服,出了房門,不爽道。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狼狽不堪的女子,女子手持着匕首,抵着自己脖頸,正朝院内走來。
夜晚負責看門的下人正在極力阻攔她,見到馮牢頭,下人道:“這女人直敲門,我以為是老爺熟人找你,有着急事,就開了門,誰料竟是這女人。我問她來此做什麼,她也不答,隻說要見您,我要趕她走,她就從袖中摸出刀來,架自己脖子上頭……”
馮牢頭知道來龍去脈,臉色更加不好看了。
“她要死,讓她死就好了!你還叫她給拿捏住了!”
下人眼神發狠,當即就要不顧一切,将人趕了出去。
那女人卻如同遊魚,一下子從他手下鑽過去,來到馮牢頭面前,砰一下,跪了下來。
“馮官人,我夫君趙水來前兩日來找過您辦事,請問他找您是為了什麼?我在家中聽他說很快就會發财,恐怕與這事有關,而今他已失蹤。我不求發不發财,隻求能夠找到他,我不能沒有夫君,孩子不能沒有爹!”
趙娘子淚如雨下,哽咽道。
馮牢頭驚訝道:“他失蹤了?”
趙娘子道:“是!我求您告訴我,他來找您做什麼?”
馮牢頭心裡暗暗地想,趙水來失蹤或許與林嶽及其娘子有關,就他所知,趙水來和林嶽兩人有仇。
但他有事請求林嶽,故而這等消息不能告訴趙娘子,再則說了,林嶽有本事,他或他娘子把人怎麼了,又算得了什麼?
馮牢頭道:“來找我辦事的人多了去了,我連你夫君趙水來長什麼樣兒都不記得,怎會記得他找我辦什麼事情?行了,回去吧,指不定你夫君在哪裡逍遙快活,過幾天就回來了。”
趙娘子道:“我求求您,您仔細想想……”
馮牢頭看一眼小妾。
小妾上前,裝腔作勢,道:“打出去!什麼野狗也敢在這兒撒野了!”
趙娘子紅着眼,又把刀架脖子上頭,道:“我死在這裡!”
馮夫人早早休息了,此刻也被吵得起來了,往院裡一看,悄聲對馮牢頭說道:
“人死家裡不好,你就哄着她,會幫她找人就成了。萬一她要報官,料想她也不會報官,報官先打二十大闆,不怕痛,總要面子,不過萬一她要報官……”
馮家一片鬧騰,橋洞這頭卻格外甯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