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麼。以前比較狂妄,現在,看明白了而已。”李敬遠心頭似有千斤重擔,“我本以為縣主至少會寒暄幾句,所以才去柳府。無妨,都過去了,以後我不會再去找她。對了,你喜歡玉簪是吧?父親前些日子賞了我些玉石,是西域進貢來的瑟瑟和瑪瑙,我差人打了幾根簪子和璎珞,月底就好了,到時候你能帶上。”
“啊?”崔文犀回頭,今日李敬遠怎麼回事?突然這麼順人心意起來?“你最近怎麼了?”
“文犀,其實我,我不想再争了。阿娘如今困在後宮,再争下去,我還能怎麼樣?太子什麼都好,陛下今日朝會,又讓柳念之做了東宮太師,這意思已經很明顯了,父親不會再考慮我了,他對我和阿娘很失望,他害怕我得勢後,會誅殺昆弟,會殘害皇室,巫蠱和這比起來算什麼?”李敬遠終于舒了口氣,“以後,當個富貴閑人,也好。”
“哦。”崔文犀不以為意,又回過頭去,“我想去找盧十六娘,她剛抄好了《妙法蓮華經》,我想看看。你閑得沒事,也多讀點佛經,積點功德。”
“盧十六?盧君陶的侄女?這幾天你常常去找盧十六,恐怕意有所指吧。”梁王睜開雙眼,崔文犀已經準備好看這人拈酸吃醋,“也好,盧氏家風甚好,和崔氏相當。”
半晌,崔文犀驚訝問道:“就這些了?别的再沒有了?”李敬遠道:“你還想讓我說什麼,那我跟你去的話,又不能入内院見女眷,算怎麼一回事嘛。”崔文犀樂見其成,也不再追問,隻當對方今日轉了性。
“過幾日,我兄長就回來了,盧長史應該也會回來吧。”對于兄長崔神秀,崔文犀心裡五味雜陳,畢竟當初崔神秀承諾,嫁給梁王,她會很幸福。然而事與願違,她總覺得自己被兄長騙了,“我看邸報上寫,這次唐開府并不會來,西境局勢,并沒有那麼簡單。我一個婦人,很少了解這些,隻希望以後别再打仗了。”
“你很……仰慕盧君陶吧。”李敬遠的語氣裡帶着往常不具備的冷靜,他已經不再稱呼那人為鳏夫,“那就多走動走動好了。打仗,也不是咱們能決定的,不過你放心,就算有事,我也不會連累你。”李敬遠話裡有話,“如果真有那麼一天,你離我越遠越好,我會拜托盧君陶照顧你。”
“你在說什麼?我是你的王妃,又沒犯什麼錯,讓我走,憑什麼,我可不想讓整個崔氏蒙羞。”崔文犀回過頭來,驚慌失措,她明白,時至今日,她所有的榮耀和身份,都因崔氏,作為崔氏的娘子,她可以嬌蠻任性,卻不可以不負責任。
“不怎麼,你又不待見我。離開梁王府,你應該很樂意啊。”李敬遠雙手抱胸,手裡攥着那枚花钿,恢複了往日的神氣。
“我……”崔文犀氣得說不出話,“再怎麼不順遂,也已經嫁給你了,我又不合七出,你憑什麼讓我走?也是,我确實不喜歡你,但那種讨厭,并不是非要撕破臉。李敬遠,我們都不是小孩兒了,也知道不能任性。平素你喜歡和誰一起,我都不過問,我想做什麼,你也不管,就挺好的。沒有舉案齊眉,也無所謂,反正這世上本來就沒多少人琴瑟和鳴。”
“你一直在勉強自己,也是肯定,我不會真休了你,會為了面子,裝出一副夫婦情深的樣子來。”李敬遠忽然有些黯然神傷,“我們各取所需罷了,不過說真的,若是真有一天,事态難以控制,我一定不會讓你受連累。文犀,你知道嗎,我走的每一步,都并非我所願,我之所以争,是因為阿娘會開心,身邊所有人會滿意,不過這樣真挺累的。而且這些日子我才知道,父親并不是印象中偏愛我的父親,從來都不是。”
“你今天說這些做什麼?”
是啊,儲位之争,他從來沒有透露給崔文犀過,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沒什麼,沒什麼,大夢初醒,終于明白了而已。”
父親從來沒有厭棄李弘澤,反而給了李弘澤以最堅定的支持,從柳令公,到柳洲隐。父親也沒有偏袒他半分,這次軟禁母親,就是警告,警告他們,不要妄想動太子,即便太子有着巫蠱的污點,但不信神佛的皇帝怎麼可能會把區區巫蠱當回事。
他真是太天真了,太傻了,直到現在才看清楚,自己沒有半分任性的本錢,幼稚又可笑,太子學了多少治國良策,他學到的不過是紙上談兵的計謀。太子經曆過腥風血雨,二人的差距早就不是皇帝的偏愛可以彌補的了。或許……或許還有最後一條路可走。李敬遠掙紮着,他不想就這麼敗了,皇帝在他和太子之間的權衡與顧忌,路貴妃和他心知肚明。
隻有一種罪,能讓太子再也無法翻身。隻有一種辦法,能讓他于亂中奪取皇位。
走到這步,已經不是一句不想争就能罷休了。
“李敬遠!”崔文犀皺着眉,一聲打破他的沉思,“你别做傻事。我也看過史書,知道一些人總會幹傻事,明知道這條路是死路,卻還是想着搏一搏。我不懂,活着有什麼不好的,死了就什麼都沒了。急流勇退,保全性命,不比什麼都好?有什麼想不開的。”
崔文犀竟然會這麼設身處地為他着想……李敬遠這麼多年安慰自己,崔文犀心心念念盧君陶,他也念着魏如蘊,縱使魏如蘊早就形同陌路——如盧君陶之于崔文犀。兩人同床異夢,總是誰也不讓着誰,即使他們二人都明白不可能一别兩寬各尋良緣。“文犀,我沒法回頭了。就算這樣,我也不想連累你,我會和你兄長商量好,以後有什麼變故,就把你摘出去,你隻是女眷,我們的野心不該害了你。”
崔文犀眉頭緊皺,并沒有覺得慶幸,“你們都這樣,什麼都不說,還說是為我好。我都知道,你們把我當蠢貨,自己偷偷商量着,說什麼不想連累,說什麼我知道了不好,其實就是不信我,算了!”她又扭過頭去,“不說就算了,我不想知道!”
李敬遠千言萬語堵在嘴邊,說?怎麼說?從哪裡開始說?把他做過的“壞事”都說一遍?至少崔文犀肯定會這麼覺得,“文犀,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了我做過的所有事,你肯定會恨我,覺得這世上沒有比我更惡心的人。到那個時候,你就會巴不得我死……所以我希望不要有那麼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