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陸玉扶住渡廊上的欄杆,緩緩坐下去。
她臉色有些發白,冷寒襲體。
這些年與女帝的相處,似乎是一場夢。帝王終究是帝王,君臣交心再多,也仍是君臣,毫無情面。
她身體靠在欄杆上,閉目。
陸啟歎氣,離開此處讓她單獨靜處。
亂風無序敲打檐角,将檐角挂的銅鈴絞在一起,再難有鈴響。
再醒來時,天微陰,日頭将要西落。陸玉身上多了一件衣服。
她睜開眼,“绾兒。”
冷绾坐在她旁邊,靜靜望着她,“你很難過。”
陸玉強忍住情緒,深吸氣。
“我們可以逃。這裡的人攔不住我們。”
陸玉搖頭,“我不會逃。我們逃得掉,陸氏滿門逃不掉。”
“若是這次無法挽回局面,你便自己走吧。”
“你又這樣說。”冷绾握住她冰涼的手。
遠遠地,有慌亂人聲驚叫起來,“不好了,二夫人流血了……”
陸玉同冷绾急急趕到陸啟房中,裡頭下人忙成一團。
陸啟握緊飛煙的手,臉色倉皇吩咐下人,“快去藥材庫中看看,有什麼能用的……”
陸玉忙上前,隻見飛煙蹙眉白了臉色仰躺着,她掀開被衾,床單沾染血色痕迹。
“會不會是小産?可是今天她正常進食,也沒有亂跑亂跳……”陸啟有些語無倫次。
陸玉鎮定道,“先别慌……”她問飛煙,“怎麼樣,有痛感嗎……”
“還好,沒什麼感覺,倒是不痛,不知道為什麼會流血……”
床單上血迹沒有暈染開,那巴掌大的血迹凝在絲褥上,分外鮮紅。
陸玉抱起飛煙,“先把床單換了,給她換一身新衣……她現在不能亂吃藥……打些熱水過來給她清洗……”
一番忙碌,飛煙清洗後躺在幹淨的床鋪上。臉色稍緩,她感受了下,小聲道,“好像還在流……”下人聞言忙拿布巾給她墊在身下。
陸啟心下焦急,坐在輪椅上想站也站不起來,焦心不已,“怎麼辦,現在不敢亂用藥,怎麼辦……”
這樣拖着不是辦法。
陸玉深吸一口氣。迅速轉身離開房間。
府門應聲打開,執守守衛轉身吓了一跳,“殿下不可……”
陸玉正要跪下,被守衛架住,“殿下這是做什麼……”
“使君,望使君通融,我二嫂大概身懷六甲,就在剛剛府中動亂,使君想必也聽到了。她流血不止,隻怕保不住孩子,勞駕使君再次垂詢,陸玉同王府上下感激涕零……”
這邊正說着,陸啟也過來了,下人扶着陸啟起身欲跪,執守守衛倉皇,又架住陸啟這邊,“不可不可……”
陸啟悲痛道,“煩請使君再次通融,我妻身體不妙,在下作為丈夫束手無策,陸啟殘廢之身無甚可惜,隻求家妻平安,勞駕使君再次通融……”
執守守衛歎氣。
……
建章宮内。
女帝聽完樊長禦的再次回禀,許久未說話。
樊長禦謹慎道,“陛下,如今戍己校尉陸蕭投敵一事,尚未有明确定論,若是将其家人逼入絕境,萬一其中有誤會,豈不是逼着校尉與大魏離心離德嗎。”
“臣想,隻是請個醫師而已。陛下寬厚待民,不忍見孕婦孕子出差池,更顯陛下慈仁。”
“陸蕭發妻找到了嗎?”女帝問。
“暫未。陸大夫人為山水畫師,故而平日不怎麼在府中,已經在搜捕中。逮捕後會投入王府看押。不過陸校尉唯一長女仍在府中。”
“便是為了女兒,想來陸校尉要做出不妥之舉,也會顧及女兒幾分。”
女帝翻了翻書案上的木牍,凝着眉擡了擡手。
樊長欣喜,“陛下仁德。”
……
醫師提着藥箱進到王府時,已是深夜。
陸玉感激萬分,又往執守守衛手中塞了一錠金子。守衛推脫着,還是收下了。
“多謝使君。”
“哪裡哪裡,聖上慈厚。不過醫師不能留駐太久,殿下把握好時間。”
“我明白。若是後面還需請醫師的話……”
“殿下放心,既然陛下同意此事,我們自然是遵從陛下旨意辦事。”
陸啟夫婦寝室内。
醫師搭完脈後,提筆寫藥方。
“怎樣了,她流血沒事嗎?”
醫師寬慰陸啟,“使君莫焦心。暫時無大礙。”
“夫人有孕大概兩個月左右了,我開幾帖止吐良藥,和穩胎的藥材分開煎煮。穩胎藥兩日一服,止吐藥适量便可,吐的厲害便煎一副壓一壓。”
“不過止吐湯飲多了會乏力嗜睡無食欲,不是很厲害得話還是少服用的好。”
“我這樣大概多久才能好?”飛煙揪着被衾。
醫師道,“不同人反應不一樣,夫人算是反應比較大的了,有的夫人出了三個月便好一些,有的人會等到生産完才能結束。”
“我觀夫人脈象不太穩當,或許熬的時間會比較久……”
飛煙無力地趴在軟枕上。
陸啟問道,“平時有什麼需要注意的嗎?”
醫師細細交代着,将藥方也寫好了。
“還有幾味藥我沒帶過來,明日會送到府上。”
“使君辛苦。”陸玉起身,身邊人将診金交付醫師。她親自送醫師離府。
夜色深深。
送走醫師府門關上後,陸玉隻覺疲累。
她仰頭望了望夜幕,無月無星,隻是四四方方的黑暗。
翌日。
一大早,醫師如約将藥材送往府上。陸玉接過道謝,剛要轉身入府。便聽得身後一聲呵斥。
“站住,王府重地不得入内!”
陸玉回身。
望見石階下的人,手捧布包,無措地被守衛攔在階下。
他望見陸玉認出她,連忙出聲,“殿下,幾日前您和小女公子在本店定的衣裳已經做好了……”
陸玉想起來,上次她和善舟去的裁衣店定做了善舟和長嫂的新衣。
她下幾步石階,對執守守衛道,“使君,之前我在裁衣店定了兩件衣裳,如今工期到了,店裡的人來送衣了。”
“若是不放心,使君可查看布包中是否有異。”
她示意裁衣店的人打開布包。
執守守衛瞧了一眼,“既隻是衣衫的話,那邊拿進去吧。”
陸玉接過布包,“多謝使君。”
進到善舟房間時,善舟趴在書案上沒什麼精神,拿着一卷竹簡也沒怎麼看進去吧。陸玉把布包放在案上,“你的新衣服到了。”
善舟放下書,打開布包,沒有翻自己的新衣服,把給壺金兒的衣服拿了出來。她把送給母親的衣服疊了疊,壓在自己胳膊下,趴了上去。
陸玉摸了摸她的頭。
善舟攏緊了新衣裳,有些哽咽,“我想娘了……”
陸玉說不出話。
隻是迷茫望向窗外的天空,無雲無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