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車内見不到外面,卻能聽見外頭的聲音。
天将将擦黑時,陸玉聽見人來人往的聲音,隔着不遠。
販賣人口的車隊已經進了車師國内。
車師給人販子通了許多便利,便是默認允許人口買賣,所以大張旗鼓進城,也未聽見有人疑慌。
牢車繼續前進,不到兩日隻給了一次吃食,不讓勞力吃飽,也不會讓勞力餓死。
待到車停時,陸玉已經能聽見外頭的馬鳴和士兵規整的步伐聲。
進營地了。
交易很快完成。牢車内的人口仍然沒有放出,在營地的角落和馬廄挨在一起。
這種人口交易似乎是常态,軍隊的人并沒有急于安置買來的勞力人口。
“啧……給口吃的也行啊……”壯漢餓的發暈,腦袋發昏。其他兩個人也臉色苦悶,難以脫身,絕望地靠在車裡。
牢車内的人就這麼晾着。
陸玉閉目。
月上中稍。
深夜的王城内有寒鴉鳴叫,交錯着荒漠徙來的風聲,凄厲而尖銳。
“嗤……”利刃割斷繩索的細微聲響,陸玉活動了下手腕,望了一眼牢車内已經餓睡着的三個人,砍斷牢車的繩索,翻身而出,将貼身短匕收進袖間。
營地中心的帷帳仍有暗光,左骨都侯似乎未眠。
陸玉就近打暈馬廄邊給馬換水的一個胡奴士兵,換上騎兵服,又偷襲了将要進帳送吃食的胡奴士兵,低首潛入骨都侯帷帳附近。
她側耳仔細聽了聽,帷帳内沒什麼聲音,偶爾有翻閱竹簡的輕微動靜。大概是在批閱閱讀。
陸玉壓着嗓子道:“将軍,晚膳已至。”
“進。”
陸玉低首端着盛放吃食的鐵盤撥簾而入。
她低着頭不曾看清案前人的容貌,心如擂鼓,緩慢靠近。
近了,更近了。
陸玉擡首,目眦欲裂——
這人,根本不是長兄陸蕭!
而正是因為這個人同樣姓陸,陸王府平白被天子誤會,遭此劫難!
陸成越見夥夫士兵遲遲未放下盛食物的鐵盤,心下怪異,手上的卷書稍合,擡眸一瞬與陸玉眼眸對上——
“當啷!”鐵盤铿然打翻,食物散落一地。
刹那間帷帳内殺氣騰然,陸玉拔刀捅向眼前人,陸成越反應很快,掀翻桌案擋住那一刀。
“你是何人!緣何刺殺于我!”
陸玉怒目,“你是誰!”
陸成越莫名,“你來殺我,不知道我是誰?”
陸玉怒意凜然,“背叛大魏,你該死!”
她再刺,短匕攻擊距離不及長劍,陸成越拔出腰間窄刀旋擋,陸玉所執寒刃不能近身,又因前些日子趕路未好好休息,力有不逮,反被挑走了短匕。
陸玉火不能消,側身躲避敵方襲來的利刀,擡首便見蘭锜上未出鞘的劍,拔劍而起再戰。
“将軍,發生何事?”
軍帳内纏鬥聲引來外頭的士兵,陸玉一霎分神,陸成越拿準時機再挑,撥掉她手中鋒刃,陸玉眼前一黑,被陸成越按住,刀比在脖頸上。
她喘勻呼吸。終究是這幾日趕路太過疲乏,落了下風。
“将軍無事嗎,需要我們進帳幫忙嗎?”門外士兵仍在詢問。
“不必。不慎打翻了木案,無妨。都去休歇吧。”
“喏。”
陸玉訝然,狐疑看向陸成越。
陸成越目光落在她身上,語氣笃定,“你是大魏人。”
“如何?”
“呵……”陸成越苦澀嘲弄一笑,收了刀。
陸玉略略茫然。
陸成越隻是道,“背叛大魏就該死的話,那大魏棄子民于不顧,大魏是不是也該死?”
他走向掀翻的木案前,将地上的東西一一撿起。“你走吧,若是再糾纏,我必會殺了你。”
陸玉也冷靜下來。她撿起自己的短匕收進懷中,靜靜道,“我長兄亦姓陸,被天子以為投敵,将我全家判死刑。”
陸成越聞言,嘴角冷然一笑,“天子從來都是如此。不論哪朝哪代。有用時便是功臣,無用時便是廢臣。”
他話鋒一轉,忽然想到什麼。
“你長兄,名為陸蕭嗎?”
陸玉一震,眼中微光擦燃,“你……你還知道什麼?”
“前輩,方才是我氣極冒犯了。能否告知我長兄現在身在何處?”
陸成越道,“你救不了他。”
陸玉不放過一絲機會,鄭重拱手,“前輩,求您告知我長兄蹤迹,陸時明感激不盡。”
陸成越緩緩收刀入鞘,沉默片刻,還是道,“告訴你也無妨,憑你一人,也難抵千軍萬馬。”
“燕山疏勒城。”
“你長兄便困在那裡。胡奴王的次子率軍圍城,是死是活看他們造化。”
“你有本事進去,未必能出來。便是囫囵着出來,也未必救得出你長兄。”
陸玉又憂又喜,“多謝前輩。”
軍帳外火光升起,有人大喊:“勞力跑了,快追!”
帳外人影陸續閃過,一波小隊伍騎了馬前去追逃跑的人口。
陸成越看了陸玉一眼,陸玉了意,再次拜謝,“多謝前輩。”
她迅速掀簾出帳,一片騷亂中無人在意她,她趁亂騎馬奔出,将軍帳處的混亂甩在身後。
陸玉奔馳一夜,終于遠遠甩開胡奴駐軍地,待松下心神來,展開路觀圖,在馬背上一個不穩,迎頭栽在地上。
馬受驚鳴叫一聲,揚起前蹄,陸玉竭力撐起身子扯住馬缰,就近拴在道邊的樹幹上。
她倚靠着樹幹坐下來,打開剩一半的水袋灌了一口水,眼前陣陣發黑。
果然,還是沒休息好。
當下狀态不能趕路了,萬一真的病倒,又耽誤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