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展哼一聲,“還以為要弄完才過來。算你有良心。”
“我回府便聽說你也昏倒了,那邊交代完就趕過來了。”她誠意十足,江展不多做埋怨。
陸玉把藥盞端到他眼前,“再不喝就涼了。”
她用瓷勺攪了攪藥湯,“來。”
江展有些意料之外,“你喂我?”
陸玉手往下放了放,“你想自己喝嗎?”
“不是,我手好疼的……”江展往前傾了傾身,“快點。”
陸玉一勺一勺喂他,見他面色如常,問道,“不苦嗎?”江展哪嘗得出苦不苦,心裡早樂開了花,大義凜然道,“多大的人了,喝藥還會嫌苦。”
他喝完藥,陸玉把空藥碗放在榻邊矮幾上。江展拽了她袖子,“你要走嗎?”
陸玉搖頭,安然坐下,從懷裡掏出一包蜜餞。
“路上買的,嘗嘗。”她打開紙包,拿出一顆蜜餞塞進江展嘴裡,自己也吃下一顆。
江展滿目笑意,卻道,“怎麼我這顆沒味道,你是不是給我一顆不甜的?”
“怎麼會?”陸玉攤開紙包,“這裡頭的都是一樣的。”
“我不信。”他蠻橫不講理,抓住她手腕一拉,吻住她的嘴唇。
口内一熱,陸玉咕咚一下把嘴裡的蜜果咽了下去。江展咬了咬她,“幹嘛。”
陸玉咬回去,推開他的頭,又給他塞了一顆蜜餞,“幼稚。”
“當啷……”門外有盤子慌張跌落的聲音,兩人不約而同轉首看去。
江永手裡的東西掉了一地,他扶着門框,面色驚恐,“你,你們……不要臉!”他倉皇逃離。
陸玉面色尴尬。江展無所謂,“放心吧,等他适應就好了。”
“不過,上次沈施甯咬你的事你打算怎麼辦?現在也隻是一時安全,你的事遲早還是會被翻出來。”
陸玉垂眸,“我知道。”
江展深深歎氣,“罷了,先不想那些了。”
他攬過她的肩膀,和她額頭靠着額頭。
“你上回說的,會一直陪我。”
“嗯。”
“那你今晚别走了。”
“嗯。”
“那你明晚也别走了。”
“嗯。”
江展終于滿意笑起來,摟着她的腰滾到床裡。
……
————
陸玉歸來後第三日。
今日是寒蟄節,按例暫停朝參。女帝攜滿朝文武前往上林苑賞花。
陸玉入金殿時,金殿内空無一人。
看守打掃金殿的小常侍見陸玉隻身入殿,道,“梁王殿下,今日是寒蟄節,陛下率百官前往上林苑了,您不知曉嗎?”
陸玉無言尴尬,隻道,“這……我确不知,多謝使君提醒。”
她回長安沒幾日,雖還未受女帝召見,但身為人臣總要朝見女帝。
陸玉攥了攥掌心,往上林苑步行而去。
上林苑内。天氣微陰。轉季後雨日不穩定,時陰時雨。
夏花将盡,踩着秋末開盡的最後一波花極盡豔麗,綻放在花苑中。
陸玉進苑時,見到人群所在位置,小心跟上,跟在隊伍的最後頭,一時沒人注意到她。
“陛下,戊己校尉一事雖澄清,但上次燕禮席宴安梁王女身一事仍懸而未決,臣認為,既然戊己校尉之事已塵埃落定,那安梁王的身上所疑也應查清。”沈施甯跟在女帝左手邊,離女帝很近。
雖是賞花,但一些不複雜的事宜朝臣們也會趁此禀奏女帝,讓女帝拿主意。
沮未顯聞言後,往前擠了擠,道,“陛下,雖然事出有因,但安梁王昨日咆哮長街,策馬入内宮,已然違反宮規,影響民生,此事臣認為也應按律處罰。”
女帝靜靜聽着,沒有立時說話。
上次燕禮被車師突襲一事打斷,這次他們顯然有備而來,名頭已經想好,也絕不放過扳倒陸玉的機會。
陸玉雖在其後,也清晰聽聞了二人的奏言,她低眸不語。有人漸漸注意到陸玉在其後,互相打眼色。一時間,周圍質疑探究的目光環繞着陸玉。
她一身玄服賢冠,清瘦人影淡然直立于人群中。
女帝看向人群後,見到陸玉亦在其中,目光轉向陸玉。
“安梁王怎麼看?”
朝臣自動避讓了些,分隔兩邊,隻餘陸玉在人群最後的中心。
天陰沉下來。
陸玉掀袍,緩緩俯首跪下,恭恭敬敬叩首。
“臣,認罪。”
疾電劃過,悶雷震天。隆隆鼓震耳畔。
此言一出,衆人嘩然。
光祿勳利昭神色急切,咬了咬牙後閉目歎息。
在場之人皆驚訝于陸玉坦然的承認,一時噤聲。
細雨漸落,内廷常侍們将華蓋撐起,遮蔽在女帝及群臣的頭頂之上。
“臣認罪之前,還請陛下,重啟當年江陰侯通敵之案,還江陰侯姜氏清白。”
“此言何意?”
陸玉一番題外話,讓女帝不解。
淋漓小雨打濕陸玉衣袍臉頰,她一字一句,望向簇擁在人群中間的女帝。
“當年信忠侯蘇鶴安,夥同如今的車師王兜樓儲,陷害江陰侯通敵。臣有證據,可證明江陰侯無辜,證明蘇鶴安與兜樓儲有聯謀關系。”
衆臣倒吸一口涼氣。
蘇鶴安當年深受先女帝器重,蘇氏也因為蘇鶴安再次崛起。蘇鶴安在位時兢兢業業勤懇奮發,包括他的侄兒蘇雲淮也曾是朝廷棟梁,當年的蘇鶴安,如今的蘇雲淮在民間皆頗有分量,深受百姓愛戴,怎可能做出這等陷害忠良之事?
“這,這怎麼可能呢……”朝臣細聲竊語,“當年江陰侯獨女簽字畫押,承認其父與車師往來通敵,闆上釘釘,無翻案可能……”
雨愈發的大。
雨聲侵襲原本繁盛的林苑,淋頭打落枝頭的殘花。
陸玉擡首,眼淚被雨水沖刷,渾身被澆濕。
她有些冷,撐在地面上的手臂微微發抖。
“當年江陰侯并未通敵……”
不堪回首的往事終于道出,她口鼻不能呼吸,眼淚滾滾而下,淚水雨水模糊雙眼,竭力一字一句。
“在認罪書上簽字認罪的人……是我……”
……
————
當日陸玉借代理丞相身份之便,入典案館。
斑駁竹簡記錄當日泣血之案。
“經查證屬實,姜氏……”
姜氏二字之後,陸玉手指擋住之後的文字,遲遲沒有挪開。
指腹按着的文字發熱滾燙,陸玉攥緊了手指,緩緩移開。
“經查證屬實,姜氏獨女姜無虞俯首認罪,證其父姜宣确與車師右賢王兜樓儲有通信往來,洩露大魏機密。今印字伏罪,姜宣罪證确鑿。”
“拟季夏廿七日,姜氏全族腰斬于東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