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立即召姜無虞,再一次将姜宣秦嫣然帶了出去。
第一次梳洗之刑沒有動姜宣的頭臉,而這一次,姜宣終于面目全非。
秦嫣然受挖目之刑後,便是烙鐵鞭笞之刑。
暗牢的痛嚎幾乎要頂破牢頂,彷如地域的惡鬼承受極刑。
司徒峰将年幼無知的姜無虞帶出來,摘了她蒙眼的布條,帶她在暗處親眼觀摩父母受刑。
“你看,你們遲遲不肯認罪,你的父母一直在受苦。”
“如果一開始你們便承認,就不會受這般苦楚。”
姜無虞喊不出聲。
她想逃離,無處可逃。極度驚懼痛苦悔恨之下,她當場吐了。
一開始吐出的是前幾日吃的東西,吐完了什麼也沒有,隻有污濁的酸水,燎燒着她的喉嚨。
司徒峰繼續對這個不知事的孩子遊說,“他們會繼續承受苦難,但不會死,天子不會輕易放過叛國之徒的。提着他們一口氣,隻為了讓他們受刑。如今的模樣硬撐又有什麼意義呢,如果是我,我便認了,免父母再遭此磨難。”
胸口的滞悶讓她喘不過氣,她眼前發黑,卻又一遍一遍地過着父母受刑的痛苦模樣。
眼淚穢物糊了一臉,姜無虞再也承受不住了。
她不住地磕着頭。
“我們錯了……”
姜家堅持了這麼久不曾認下的罪名,終于在這一刻落地,被她判了死刑。
“我爹……通敵了……”
“我們認了……放過我們吧……”她苦苦哀求,字字泣淚。所有堅持的一切,終于崩塌。
…………
姜無虞的認罪,姜宣秦嫣然不必再受苦,隻待受死便可。
姜無虞神智已經開始不清醒了。頻繁時有時無的高燒,讓她無法正常思考,時而尖叫,時而安靜。
尖叫時,她哭泣不停,用頭撞着牢門和牆壁,隻能等到力氣殆盡才能停下。
安靜時,她靠在母親懷裡,抱着父親隻剩一支白骨的手臂控制不住的發抖。
姜宣知曉女兒認下罪過後,沒有責怪,最終也隻是一聲無奈的歎息。
從先祖開朝,忠烈姜氏家終是淪為了世人天子眼中的叛國賊。
殘骨支離的手輕撫女兒的額頭,低頭親吻她的頭發,刮掉肉的臉殘餘血滴碎肉掉進她的頭發裡,他也隻是輕輕拭去。
…………
廷尉府遭難那天,是個雨天。
一整個廷尉府的人沒能攔住一獨身的持劍女子。
那女子看不出年紀,高馬尾,黑卷發,腰間别着個金葫蘆和一根紫玉煙杆,一身飒意,輕易殺穿了廷尉府,直入暗牢。
“師妹……”雲台笑輕松喊着師妹的名字,“秦嫣然……”如逛街般巡視着暗牢内的牢犯。直到她看秦嫣然一家的慘相。
“我操你們全家——!”怒吼震天,掀開半個牢頂。
雲台笑滔天怒意,“是誰,是誰把你弄成這樣!”
廷尉府的人一波波上來欲擒雲台笑,不過蚍蜉撼樹。衆人震驚于眼前女子的實力,一時不敢繼續上前送死。
雲台笑踹翻牢門,扶住了秦嫣然,聲音在發抖,“我帶你走,我帶你們走……”
秦嫣然沒了雙目,仍能看出平靜模樣。
她輕輕搖了搖頭。“我下山時,便知有這一劫。”
“什麼劫不劫的!你就不應該下山……”雲台笑強忍着,還是沁出眼淚,“我們回去,不入世俗了……我帶你走……”
秦嫣然抱過姜無虞,哀傷地摸索過姜無虞的臉,“師姐……這孩子,還能繼續走,求你,帶走她……”
“我不會走,一如當初,堅持下山……”
雲台笑抱過小小的姜無虞,閉了閉眼。
驚雷沉沉而下,大雨瓢潑,将塌了半邊的牢房灌透。
雲台笑帶走了姜無虞。
廷尉府上報衙署塌方此事時,并未透露是一女子所為。
一女子壓制性砍翻廷尉府所有人,無人拿得住一個女子,何人能信?隻會追責辦事不力,能力欠缺。不如報一個年久失修塌方更穩妥。
廷尉府的人為避責姜宣之女遺失,将牢中一未有記錄檔案的孤女勉強稱作姜無虞,稱其塌方失命,草草記檔,掩埋了事。
對于廷尉府的人來說,姜宣一案已定局,其他都不重要,抹平面上即可交差。
…………
姜宣秦嫣然行刑那天,姜無虞堅持要到刑場上見他們最後一面。雲台笑帶着她,前往刑場。
退了燒的她終于短暫清醒。
刑架之上的夫妻二人已看不出原本的模樣。
持續的雨澆在他們身上,血水混着雨水淌下刑台。
鍘刀将落,姜無虞的眼睛被雲台笑蒙住,“别看。”
淚水一霎盈滿雲台笑的掌心。
“好……好……”民衆叫好的聲音格外刺耳。
直到屍體被拖走,雲台笑緩緩松開蒙住姜無虞眼睛的手。
刑架上隻餘無盡的洗不幹淨的血漬,刺人眼目。
暴雨狂風起。
姜無虞沒有哀痛大哭,隻是恍恍惚惚地走在街上,一腳栽倒。
額頭重重磕在地面上。
再擡頭,疾風驟雨急急而落,烨烨震電,疾過天邊。
陸玉滿面淚痕,不斷磕頭,苦苦哀求,“求陛下,還江陰侯府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