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前。
酒杯一圈碰下來,衛荀已然喝得面紅耳赤。散席後他勾着徐清至的脖子與之稱兄道弟,踉跄着在後花園散步,大着舌頭話都說不利索,噴着酒氣道:“老、老弟啊,你今日可瞧見我那女婿了?”
徐清至脖子被勾着,肩頸被迫彎了幾分。他雖然很不耐煩與醉漢交流,但見衛荀又提起柳劍純,當即提起精神,颔首道:“見着了。”
衛荀醉眼朦胧地追問:“你覺着……柳劍純,怎、怎麼樣啊?”
徐清至微怔,暗自腹诽:面黃肌瘦的病秧子一個,怪不得你白日裡說你女兒有眼疾,柳劍純無才無貌,染個風寒就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能頂個什麼用。
他心裡雖然這麼想,但嘴上卻是違心的随口誇贊道:“柳少俠文武雙全,英俊潇灑,一表人才。”
衛荀許是真的喝大了,他當即便用力往徐清至的肩頭拍了兩下,怒氣沖沖道:“我看你同我女兒一樣,都有眼疾!”
徐清至眼皮輕跳:“……”不同醉漢計較。
說罷,衛荀拎着酒壇,看也不看便一屁股跌坐在了花池旁邊的石階上,仰頭痛飲半壇後,酒液順着下颌處的花白胡須滴落,他随手抹了去。
衛荀盤腿望着遠處簌簌作響的竹葉,忽然長歎一口氣道:“若當年老柳送走的是柳劍純就好了。”
看他醉得不輕,徐清至有些失望,本欲尋個借口先行離開,但見他似是要酒後失言說出些什麼秘辛來,登時便掀袍與衛荀同坐在台階上,凝神作出一副側耳傾聽的模樣來。
“衛伯父,此話怎講?”
衛荀喝酒上臉,此刻一張飽經風霜的臉似是火燒過一般紅通通的,他将胸口的衣襟扯開了少許,頓時感覺舒爽了些,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了句:“哎,虞達明第三個老婆生的是不是孿生兄弟?”
“是。”
“他們兄弟倆除了長得一樣外,性情相似嗎?”衛荀問。
徐清至緩緩道:“如出一轍。”
那對混世魔王,性格一樣的頑劣,如果他二人作相同打扮,怕是連自己親爹都很難認得出來——隻因那相貌聲音性情幾乎是一模一樣的。
民間也有不少雙生子,有些則大不相同,能像虞瞻虞霄兩兄弟相似到幾乎是旁人難辨程度的幾乎沒有。
衛荀“嗐”了一聲,撓了撓有些散亂的頭發,自言自語道:“要這樣的話,當年老柳送走誰都是一樣的嘛,我還以為那個會……算了不說了……”
他擺了擺手,止了話頭。
徐清至眸光一凜,喉結微動:“莫非柳少俠也有個孿生兄弟?”
衛荀酒醒三分,虎目圓睜,他粗着嗓子驚訝道:“你怎麼知道?”
徐清至垂下眼皮,看着地上的螞蟻爬過青石地闆的縫隙,輕聲道:“衛伯父您方才自己說的啊。”
衛荀有些迷糊,讪笑着抓了抓臉說:“哎呀,雖然也沒别的人知道,但這事兒吧,也的确沒什麼好隐瞞的。”
夜風拂過,他醉醺醺地打了個寒顫。
衛荀眯着眼睛回憶:“那應該是二十多年前吧,我行走江湖時因受了點兒小傷,就在南方的柳家村小住了幾個月養傷。
“隔壁柳家娘子懷了身孕,臨盆時卻遇上百年不遇的暴雨。山洪沖垮房屋,淹死數名村民,暴雨連下三日才停。
“當時那狀況柳家漢子尋不到接生婆,幸得一名雲遊女道士相助,才成功接生下一對雙生子。那女道擅蔔卦,掐指一算便斷言柳家雙子不詳,需得送走一子,否則家宅難安。
“柳家漢子自是不信,貧苦之地,男人就是幹活的勞力,他大罵那女道詛咒他們一家子,便不顧接生之恩,直接将人給趕了出去。
“結果沒隔幾日,柳老爺子莫名其妙的病死,地裡僅有的一頭老黃牛丢失,産婦纏綿病榻愈發虛弱。柳家漢子這才慌了神,擔心真如女道所言家破人亡,便又想法子尋了女道來,咬牙将其中一個嬰孩送走。”
徐清至眉頭輕蹙,沉默了少頃後方才出聲問道:“那女道是真道士麼?會不會是拐子?”
衛荀說得口幹舌燥,一手拍着他的脊背,一邊猛灌酒水,哈哈大笑道:“你這孩子倒挺敢想的,要真是拐子,又怎麼應驗得這般快?那柳老爹咋死的?老黃牛咋丢的?柳娘子咋生個孩子一直恢複不好了?肯定是那雙生子克他們家呀!”
他心裡常常想,要是早知道柳劍純就是當年柳家漢子的娃,說什麼也不能讓他進門。
徐清至抿了下嘴唇,說:“女子生産本就不易,尤其是柳夫人誕下的還是雙胎,這對身體損傷是極大的。那老黃牛許是被人偷了,而柳家老爹……”
衛荀白他一眼打斷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你們年輕人不信這些,早知道不浪費唾沫跟你說了。反正啊,我是信這個的,唉,雖然那柳家漢子送走一個孩子之後他老婆的身體就慢慢好起來了,但我還是覺得柳劍純是個禍害啊,你瞅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