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一盞昏黃的小夜燈,淩霄輕手輕腳地走上二樓。
客房的門關着,但他知道,周爍還沒睡。
他敲了敲門,開門的是四号機器人。外間套間是一個小型中控室,幾塊全息屏懸浮在空中閃着光,正播放着今夜各星系的頭條新聞、港口星的軍事布防、防禦派控制區的最新變動,以及浴場星改造工程的三維施工圖。
周爍背對着門,站在屏幕前。雖然目光鎖在情報上,卻明顯是在愣神。
淩霄沒有出聲,隻是在他旁邊的懸浮椅上坐下,沉默了一會兒,才緩緩滑到他身邊,伸手按住他的肩膀。
“阿爍,從奧西裡斯回來以後,你就不太對勁,”他小聲問,“能告訴我,發生了什麼麼?”
哪怕在赫克托星最慘烈的一次保衛戰中,他也沒見周爍這樣。不是疲憊,而是——沉郁。那種像是整個人都陷入某種難以掙脫的黑霧中的狀态。他們可以負傷,可以失敗,但從未如此被擊垮。
“是……想甯姨了麼?”
提到那個從小陪伴自己長大的女人,淩霄的聲音輕微哽住。曲友甯,不是他的母親,卻比母親更像母親——在所有人都放棄他、說他是個廢物的時候,是她告訴他,他終會成為一名真正的戰士。
“嗯。”周爍輕輕應了一聲,扯動嘴角,試圖擠出一個笑容。
“笑不出來就别笑了,”淩霄的手指微微用力,捏了捏他的肩,“比哭還難看。你總是這樣……”
他頓了一下,沒說出“故作堅強”這個詞。那個詞不屬于周爍。他不是裝出來的堅強,而是拼盡全力地咬牙扛着。
“想她,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我也很想她。”
周爍沒有接話,良久才低聲道:“對不起。今晚我不該那樣……包括對路銘一的态度。明天我會親自向他道歉。”
“嗯。”淩霄點頭,語氣平靜,卻藏着不易察覺的疲憊,“他也不容易。不過我在想,是不是……可以公開我的身份了,我不想你一直這麼辛苦。”
他看着周爍,這個人扛起了原本該屬于他的重擔,不僅是第九區的責任,甚至連哀悼母親的時間都被壓縮在不安和風險之間。淩霄不願意再繼續躲在他身後,像一個被掩護的影子。
“不行。”周爍的回應毫不猶豫,甚至帶着幾分罕見的激烈,“殺害加藤因的兇手還沒抓到,威脅信的來源也未鎖定。更何況我們剛為諾瓦星人公開發聲,防禦派肯定在暗處集結力量——你現在亮明身份,隻會成為他們的活靶子。”
“難道你就不危險了?”淩霄忍不住提高聲音,“我從小就被保護得太好了,被藏起來,被人護着。但如果真的有人想殺我,我卻讓自己的兄弟、戰友替我擋槍,你覺得我能安心嗎?”
這句話像是一柄鋒刃,鈍鈍地插在空氣中。周爍這才看向他,眼神複雜。
他深吸了一口氣,語氣緩了下來:“如果……是因為路銘一,我說過,你喜歡他的話,我可以……”
“和他沒有關系。”周爍打斷他,語氣略帶疲憊,“今天發布會上那一切……都是演出來的。我對他,沒有任何想法。”
淩霄聽了這話,先是輕輕松了口氣,卻又在下一秒感到一陣莫名的心酸。
如果路銘一知道周爍的真實想法,大概……會很難過吧。
周爍沒有再說話,懸浮屏靜默地熄滅幾塊,隻剩港口星的軌道圖投出灰藍冷光,在空氣中投下柔薄卻清晰的輪廓。他坐在椅中一動不動,像是溶入那線條構築的寂靜之中。
淩霄正準備對他道晚安,目鏡上忽然跳出一條通話請求,是秦戈——想必是看到了他先前打過去的未接來電。
也沒什麼好避諱的,淩霄便又在懸浮椅上坐下,隻是将通話畫面調整成虛拟背景。對面的影像随即浮現在半空中,秦戈的臉随光影顯現——一貫的從容淡定,眉眼間帶着些許酒後的懶意,背後隐隐是模糊的燈火與輕響的酒杯聲。
“秘書長,還沒睡啊?”她嗓音略啞,語氣中夾着一貫的調侃,“第九區最近挺熱鬧的。加強浴場星的安保、更新港口星的出入境管理條例,還能抽空幫諾瓦星人平權……你們倒是多才多藝。”
“謝謝戈戈幫的小忙,阿爍說甯姨的記憶影像全都整理好了,”淩霄嬉皮笑臉地回過去,“不過你什麼時候也開始刷政治八卦了?再說平權這種事,本來就是大事。”
“啧,我哪是八卦,我是情報收集。”秦戈歪在椅背上,嘴角含笑,聲音卻帶着一點耐人尋味的輕挑,“那位諾瓦星人确實不凡,不隻俘獲你這位秘書長的心,看樣子連臨時負責人也對他另眼相看?”
她話音未落,周爍背對着二人,肩膀卻輕輕一僵。
淩霄估計她也是被新聞發布會上的鏡頭誤導了,佯裝鎮定地别開眼:“畢竟我也有一半諾瓦血統嘛,多少算自家人。”
“哦?”秦戈也沒戳穿他的閃躲,笑意仍在,“不過,他的演技倒是挺好,隻是……他的底細,你查清楚了嗎?”
“他并不知道我真正的身份。”淩霄語氣微頓,手指不自覺地捏緊掌機,“我原本是想盡快公開的,但阿爍堅持再等。”
“是嗎?”秦戈輕輕一笑,笑容裡卻多了些譏諷,“不知道該說你大方還是沒用,負責人的位置能讓出去,現在連‘老婆’也打算拱手相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