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重的藥味在鼻腔深處緩緩擴散,冷白的醫療燈透過半透明眼皮照進意識最深處。輸液裝置規律的“嘀哒”聲仿佛正将現實一毫米一毫米地推回他的大腦。
路銘一猛地睜開眼。
“Lee——!”
他下意識地喊出口,聲音卻因喉嚨幹澀而帶着顫音。他的上身剛想撐起,卻被傳感器拉住,牽動心肺監控的提示音驟然拔高。
“你醒了。”一道低沉而熟悉的聲音從旁邊響起,帶着淡淡的倦意。
他猛地轉頭,卻不是Lee,而是周爍。
兩人四目相對,空氣中彌漫着一瞬的尴尬與靜默。路銘一本能地轉開目光,嗓子幹得發緊,連一句寒暄都沒說出口。
周爍遞過一杯溫水,語氣平靜得像是在彙報工作:“你喊了他的名字。”
路銘一指尖一顫,還是接過了水,卻沒擡頭。
周爍輕輕拉過病房内的椅子坐下,目光落在投影闆上,語調不急不緩:“他叫淩霄,阿斯澤拉統帥與諾瓦星聯姻對象的兒子,第九區的真正負責人。”
“Lee……淩霄?”路銘一幾乎難以置信地低語,“可據說那個混血兒早在三歲的時候就……”
“那時他确實差點死掉。”周爍的聲音低沉,語氣雖平穩,卻藏着一絲說不清的自責與不安。
“所以在第九區,他隻以‘秘書’的身份示人,是出于計劃……也是為了安全。”他頓了頓,目光似乎落向某個遙遠的時間節點:“而我,不過是在這段過渡期裡,臨時承擔了他該面對的一切。就像今天……甚至包括這次的遇襲——也幾乎像是,早就在預判之中。”
這句話落下時,病房一時陷入一種壓抑的寂靜。
路銘一張了張口,卻什麼也沒說出來。心跳像被釘在時間節點上,卡在喉嚨的悔意幾乎化作錐心的痛。
“如果不是為了我……”他低聲開口,眼神驟然暗了下去,“那一發子彈,他根本沒必要擋。”
“别把錯誤都攬在自己頭上。”周爍忽然打斷了他,語氣不帶怒意,甚至不含苛責,隻是一種意志冷靜而笃定的陳述,“不論是誰,他都會挺身而出——因為他就是這樣的人。”
說着,他調出了一段早已封存的記憶影像。
影像從漆黑轉亮,是赫克托星某次保衛戰末期的戰場。
濃煙翻滾、岩漿噴湧,一切仿佛都在崩塌的邊緣。震動的畫面中,數名傷員正試圖撤出裂谷,而在隊伍最後方,一個身披輕甲、渾身血迹斑斑的青年孤身一人,正費力地拖動一具嚴重受損的戰鬥機甲。
四面火力封鎖,掩護小隊已被迫撤出,唯一的撤離艙室在三十秒後即将關閉。那青年并未選擇退縮,反而轉身跳入已塌陷一半的戰壕,将那名昏迷的戰士扛起,用一條尚未骨折的腿強撐着,幾乎是爬行着靠近出口。
那一幕,他一條腿的膝蓋在岩石上血肉模糊,軍靴已經磨破,但他一聲不吭,死死扛着那名幾乎比他體型更大的戰友,像是在拖着某種誓言一起穿越地獄。
防禦艙室大門在最後五秒關閉,而他,是最後一個跳入的人。
路銘一怔住。
這一幕,殘酷得近乎慘烈,卻又壯烈得令人無法移開視線。他忽然明白了淩霄骨子裡那種近乎悖論的矛盾:他看起來不守規矩,對一切都滿不在乎,但骨血之中,卻藏着一種不容忽視的意志。
“這不是他第一次救人。”周爍緩緩收起影像,聲音輕得像風從鋼鐵邊緣拂過,“也不是第一次,他傷得比任何人都重。”
“我之所以願意成為他的盾,不是因為命令,也不是因為責任——是因為他永遠沖在前面,從不退縮。”
他轉身,眼神定定地落在路銘一身上。“現在你知道了,他是誰。”他的聲音平靜,卻直擊心髒,“你也該問問自己——你希望在誰的身邊,成為怎樣的存在?”
路銘一沒有說話。
但他緩緩低下頭,喉嚨微微發緊,胸腔像被什麼撐滿,又像正被悄然挖空。指節緊扣,蒼白的指尖微微顫抖。
那一瞬,他意識到,自己始終不敢直視的并不是淩霄的身份,也不是自己曾經的誤解。
而是那份悄然滋長、早已侵蝕骨血的情感——那份誤以為不該靠近、卻早已無法割舍的在意。
“他……還好嗎?”他終于開口,嗓音嘶啞如煙塵過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