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第九區中心區别墅時已是深夜。
穿梭車靜悄悄地降落在三号别墅的隐形平台上,車艙門一開啟,自動引導燈就亮起一排,光線柔和地照亮夜色裡沉靜的廊道。庭院裡仍彌漫着植物淨化後的香氣,屋頂覆蓋着霧化玻璃穹頂,模拟的夜空星辰透進來,将整個屋子籠在一層不真實的藍色夢境裡。
“我腿又沒瘸。”淩霄掙紮着從懸浮椅上下來,甩開醫療助手的胳膊,雖然還虛弱得像張紙,但還是維持着一貫的嘴硬。
路銘一默默跟着他下車,沒主動提出攙扶,隻是悄悄靠在他身側一步的距離裡,像是随時準備接住他。
屋門打開時,走廊裡光感燈自動亮起,腳下的地闆安靜得能聽見兩人的呼吸。
周爍走在最前面,熟練地調出指令,把一切交給随時待命的二号和三号機器人,扔下一句:“藥物和醫療助手已經部署好了,我還有一份報告要改。你們倆慢慢‘讨論’。”
說完,他就像逃命似的上樓去了客卧,留下兩個原本吵得熱火朝天的人——一瞬間,都安靜了。
靜得能聽見庭院裡的貓頭鷹脖子轉動的聲音。
淩霄咬着牙站在原地,上了二樓後,兩隻腳突然找不到方向。他看着主卧敞開的門,忽然覺得哪裡都不是自己該站的位置。
“你先……進去。”他低聲說,像是讓步,也像是試探。
路銘一沒動,也沒說話,隻是點了點頭,然後先跨過門檻。可剛進房一步,他又轉身回來,伸手接過淩霄手裡的外套:“你慢點,我把燈調暗一點。”
兩人像默契的啞劇演員,一個動作接着一個動作完成,誰也沒主動談“今晚怎麼睡”,誰也沒提“以後是不是就這麼睡下去”。
主卧的燈已經調暗,隻有床頭光感系統在微弱呼吸。醫療助手完成了例行的掃描檢查,悄然退出,隻留下兩個并肩躺在床上的人。
一張大床,一條雙人被,兩人中間的距離卻還能再睡兩個人。
房間靜得出奇。窗外安保無人機的信号低低閃着,從窗縫裡投進來斜斜一道白光,切在床頭的牆上,像極了某種無聲的分界線。
淩霄蜷在被子裡,背對着路銘一,努力讓自己别再因為疼痛而發出哪怕一聲歎息。他的傷口像一張張鋒利的齒輪,随着每一次呼吸碾過神經,生生切磨。
他不想再加止痛藥。
那種新型麻醉劑對人類的代謝系統有依賴風險,早前有人用得多了,半年都沒辦法離開醫療輔助。他不想給路銘一添麻煩,尤其是在他們剛剛住進同一間卧室的第一晚。
但那種一刻也不停息的刺痛的感覺……真的,很難扛。
床墊下微小的起伏暴露了他沒有真正入睡。他呼吸很輕,但頻率并不穩定,肩膀時不時輕顫一下,有時候甚至繃直了幾秒,仿佛在死死忍住什麼。
另一側,路銘一本來閉着眼,原本隻是想等對方先睡着,結果卻越躺越清醒。
他察覺到了。察覺到淩霄不肯喊疼,也不肯吭聲,隻在半夜的靜寂裡,一個人縮成團,忍着。
心髒像被什麼東西無聲揪了一下。
他終于轉過身,嗓音低到仿佛怕驚到什麼:“……還沒睡?”
淩霄肩膀微微一僵。
他沒回答,過了兩秒才悶聲道:“你不是在睡?”
“我是裝的。”這話說得太坦白,連他自己都覺得臉上有點發燙。
淩霄忍不住笑了一下,但那笑還是伴着一聲壓抑的悶哼:“……你就不會繼續裝下去,好讓我以為自己演技很好?”
“你演技一直不怎麼樣。”路銘一翻了個身,似乎靠得更近了一點,雖然隔着薄薄的被子,但氣息已經可以互相感受到,“要不要再加點止痛藥?”
淩霄沒有答話,隻是低低“不”了一聲,像是懶得解釋,像是默認,也像是在逞強。
“那你至少别硬撐,”路銘一語氣放軟了一些,平靜而真誠,“你痛得我都睡不着。”
淩霄像是被這句話戳中,抿了抿嘴角,忍不住低聲調侃:“你這是表白方式?用得也太慘了。”
路銘一不接茬,隻沉默了幾秒,忽然低聲道:“那……有沒有什麼辦法會讓你好受點?”
淩霄猶豫了一下,在枕頭邊動了動嘴唇,第一次感覺自己的聲音有些别扭:“你能不能……握一下我的手?”
空氣靜了一下。然後就是一陣被子下悄然的窸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