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路銘一預料的那樣——雖然在就職典禮遇襲事件後，淩霄的器官、骨骼與皮膚都已基本痊愈，血液和循環系統中的雜質也通過再生倉的清洗功能徹底清除，但問題仍未解決。

再生倉所填充的，是以諾瓦星人基因結構為基礎調配的高濃度營養液。盡管它對修複組織極為高效，卻與淩霄體内的人類血液、組織液乃至神經系統産生了不可忽視的排異反應。

這不是緻命的問題——至少短期内不是。但那種宛如灼燒般的持續性疼痛、神經間不穩定的信号傳導，像微弱卻永不停歇的電流，折磨着他的每一寸感知。如果不能盡快控制或解決，遲早會引發更嚴重的并發症。

對比之下，菜菜子的情況要輕得多。她的傷勢局限于雙腿，尚未涉及内部器官。最重要的是，她的體質是純粹的人類，盡管承受痛苦，但至少沒有出現如此劇烈的排異。

諷刺的是，淩霄似乎“更幸運”些——他有一半諾瓦星人的血統。

聯合診療站已将菜菜子列為研究級案例，各星系的内科與神經科專家紛紛彙聚此地，提出各類診療方案，有理論、有嘗試，也有冒險的建議。

路銘一幾乎一字不落地記錄下每一個方案的要點。他清楚自己隻是個生物學家，沒有醫學臨床經驗，哪怕能研制出更高兼容性的營養液，那也隻是為未來做準備。眼下，淩霄的病情等不起。

診療站裡沒了姚鏡璃，總覺得缺了點什麼——那種理性又果斷的壓場能力，讓這個地方顯得太過溫吞。

路銘一也隻是請假外出，還要回生物研究院繼續他的項目。不過他并不覺得孤獨，研究院還有兩個值得信賴的好友在等着他。

“要說排異反應的問題，估計還是得靠諾瓦星的大夫才能解決吧？”

劉一霆叼着吸管，順手把熱騰騰的飯盒推到路銘一面前。他趕了一整天的會，連午飯都沒顧上，而這兩位老搭檔總是知道該在什麼時候出現。路銘一沒多客氣，大口扒着飯的同時，将菜菜子的病曆和剛才的會議筆記一并投到桌前的全息屏上。透明光幕在他們三人中間展開，數據模型與治療方案一目了然。

佩妮最近正帶一組團隊研究諾瓦星獨角獸的腦-機共生項目，任務緊到喉嚨眼，但她還是抽了時間來參加三人間的“小型作戰會議”。

“這位澤塔星的神經科醫生提出的治療方案不錯。”她指着屏幕上閃着光的标注節點，“治療周期雖然長，但對病人的日常生活影響很小，可以邊治療邊正常生活，心理負擔也不會太重。”

那也是路銘一重點标注的一項方案。該療法采用“少量多次置換”的方式，針對有排異反應的血漿與組織液，每隔一段時間進行一次精準清洗與更新。它像是慢性脫敏治療的變體，在溫和中實現逐步兼容，不僅能緩和神經系統的劇烈反應，也能為新生□□争取适應時間。

“就是成本太吓人了。”劉一霆忍不住搖頭，“再生因子是諾瓦星特供，就算能批量買到，這運輸和冷鍊保管也貴得離譜——我們研究院都申請不下來。”

“也許可以讓菜菜子親自前往諾瓦星。”佩妮說得輕巧，卻一語中的。

路銘一放下筷子，擡眼望着浮動的數據流。

他不是沒想過讓淩霄離開第九區，去諾瓦星接受更完善的本土療法。但現實太複雜。第九區的局勢剛剛步入穩定，輿論的走向依然敏感，而淩霄——那樣的淩霄——不會為自己的身體停下手中尚未完成的計劃。

自從那晚的親密之後，淩霄不再像以前那樣加班到深夜。也許是因為周爍從克洛根星出差歸來，他終于能早點回家了。

“老婆。”淩霄湊到他身邊，看他在整理實驗數據，又貼心地把一杯溫水和一份小餅幹放在手邊，“你最近心情不太好哦，是實驗不順利？還是研究院那群家夥又欺負你了？”

“哪有人會欺負我。”路銘一揉了揉眼睛，目光有些遊移。他猶豫着，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該怎麼勸淩霄去諾瓦星接受治療。

“那是為什麼啊？”淩霄似乎真的卸下了部分負擔，最近還開始規律地健身了。但路銘一的視線卻總忍不住落在他手臂上的皮膚上——那些細小的針眼，一片泛着青紫的痕迹，看得他心裡發緊。

“我在想，”路銘一終于開口，指腹輕輕劃過那一片傷痕，“你要不要……去諾瓦星治療？”

淩霄先是一愣，眼神随即落在他抓着自己手腕的手上，視線又往上移，輕輕歎了口氣。

“是因為這個？”他擡起手臂晃了晃，像在無所謂地示意，“這點針眼不算什麼吧，我都習慣了。”

“可你不該習慣。”路銘一聲音壓得很低，卻藏不住情緒，“你的身體每天都在排異，神經系統的疼痛傳導在增強，連止痛劑都快沒效了。我不想有一天睜眼，看到你連醒來的力氣都沒有……”

淩霄望着他，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