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感覺他剛才看她那眼,帶着十成十咬牙切齒。
如果眼神能說話,怕是罵得很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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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邊酒旗臨風,有成百上千家酒樓,都開在樓船畫舫上。蕭鄞和孟書瑤趕到江邊時,畫舫、漁船、貨船都挂上了燈籠,星空之下,燈籠倒映水中,與河岸上萬家燈火交相輝映。
“河鮮多清蒸,最大程度保留鮮甜,除了鹽、不大用其它香料。”酒樓老闆侃侃而談,眉飛色舞。
蕭鄞轉頭笑道:“無需饒舌,将你們這兒最金貴難尋的菜,統統上一遍,今天這位貴人請客。”
酒樓老闆微微震驚,看了看氣度磊落的孟書瑤,又看了看容貌極美的蕭鄞,似有所悟。忙賠笑臉吩咐廚子去了,順便對女客帶來的侍女也更客氣些。
包間外伺候的小二瘋狂交換眼神:瞧他這通身氣派,竟是個吃軟飯的!
新上的魚、蝦、蟹,樣樣都是傍晚新打撈的,活蹦亂跳上蒸屜,火候正好。螃蟹鳌封嫩玉、殼凸紅脂,魚脍紅肌花落、雪飛金盤,隻略略一瞧,就能想象其鮮甜肥美。
石蘭搛了幾片,蘸均勻齑和酢漿蘸均勻,放到她面前小碗裡。蕭鄞坐對面,切了半個香橼,将汁水淋在魚脍上,一言不發、慢吞吞嚼着。
孟書瑤見他隻身前來,有些詫異:“西洲呢?”
蕭鄞頭也沒擡:“辦外差去了。”
孟書瑤碰了個軟釘子,戰術性端起茶杯喝水,耐着性子問:“南風下午不是在?”
蕭鄞放下筷子,注視她雙眸,眼神似有深意:“犯了錯,在廚房受罰。”
孟書瑤一口茶險些噴出,忙又喝一口壓下:“他?受罰?”
蕭鄞似笑非笑:“廚房李嬷嬷有個女兒,南風老跟她說笑,搞得人家以為他有那意思。昨兒李嬷嬷來找我探口風,我本想成全他們,結果那小子說,他隻覺得人姑娘怕羞,逗着好玩。”
孟書瑤聽得入神,覺察到一絲不對勁,卻說不上來,于是追問:“然後呢?你就為這個罰他?”
“嗯,我罰他給廚房挑半個月水”,蕭鄞涼飕飕笑了,“沒那個意思,偏要去撩撥人家,該不該罰?”
孟書瑤附和點頭:“該罰,那姑娘可還好?”
“好得很,已經想開了”,蕭鄞注視着她雙目,咬緊後槽牙,一字字道,“那姑娘說,再上他的惡當,就是狗。”
孟書瑤打了個寒噤,揉揉眼睛,總感覺他那眼神,帶着惱怒和幽怨。
她更加不解,要繼續問,蕭鄞卻已轉開目光,夾了一隻毛蟹,用蟹剪慢悠悠剪下蟹腿,再用針挑出一段段細長緊實的白肉。卻不繼續拆其他部位,從桌上夾起另一隻蟹,繼續剪腿、挑肉。
石蘭輕聲道:“公主最愛吃的夾子肉诶,驸馬真貼心。”
孟書瑤看他熟練地挑夾子肉,總覺得似曾相識,忽地腦袋“嗡”一聲,笑容頓時僵住。
她想起來了!
一個多月前,那個中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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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風俗,大抵是吃月團,點花燈。她那天興緻勃發想去逛街,蕭鄞休沐,自然陪她一道玩樂。
街上有賣兔子燈,他們一人手裡提着一隻。又跑去糖人攤,蕭鄞試探着問能不能捏一對,她沒有反對,甚至拿起那隻捏着他的糖人,反複比對,笑出聲來:“真像”。
回到宅邸,她把自己的兔子燈也遞給他,蹦蹦跳跳讓他挂到檐下,然後一起去後院賞月。
金銀桂甜香馥郁,他們在桂花樹下吃蟹,喝桂花釀。他酒量很好,她酒量也不差,興緻太高,都喝得醉眼迷離。
醉酒的人話比平常多些,他們屏退所有侍女,聊了許多事。她跟他說小時候在重華宮,母後最喜歡摘下玫瑰做鮮花餅;說小時候自己很調皮,一天三頓打;又說翊國是虎狼窩,但是昇陽的煙花很美,洛京的花海很香。
他也跟她講,自己跟随盧氏叔伯遠行經商,講梁國燮陵一年一度的潮信,講在海水裡暢遊的感覺,講梁國的面條會放糖、齁甜,又說那兒的酒很好喝,溫、潤、甜、綿……
後來,他們一起指着那方荷塘說,等來年花開,就摘下來做荷花釀。
她一喝多,總感覺自己又變回當年的小女孩,對着眼前熟悉的臉發癡。扯住他袖子撒嬌,說練武好累、喝藥好苦,嘟囔半晌又開心起來,滿眼期待地說,入秋了可以進山打獵,吃烤兔子。
他笑得很開心:“記住了,忙完這茬帶你進山,想玩多久玩多久。”
又調侃她:“沒有烤兔子,蒸蟹将就一下?”
她看到滿桌螃蟹,眼裡放出驚喜的光,反複問他從哪兒摸這麼多螃蟹,還擔憂他有沒有被蟹夾到手。
他忍俊不禁,逗她訴苦說被夾了好多印子。她自然不信,一把薅過他的手,一點點撫過他指尖,然後得意地笑着說,就知道他很厲害、不會被河蟹夾傷。
他忙不疊抽回手,給她拆蟹吃。
她喜歡吃螃蟹,卻體寒,吃不得蟹黃和蟹膏,偏愛那點夾子肉。于是他耐心地用蟹針挑蟹鳌,挑出一段段細長緊實的白肉,放到她面前小碗裡。
她吃得很快,忘記了自己是公主,忘記了所有禮數教養。他挑蟹鳌時,她就盯着她一舉一動,像過年眼巴巴守着要糖吃的小孩。
一隻蟹,他吃蟹黃蟹膏,她吃夾子肉,拆到後來,蟹已經冷了,醬醋都蓋不住腥味。
他将一條蟹鳌挑出一半,細看片刻搖頭,柔聲哄她:“涼了不好吃,要吃明天再蒸。”
她委屈巴巴盯着他,他無奈寵溺地笑笑,繼續将蟹肉往外挑出一點。
說時遲那時快,她突然探身,頭一伸,一口叼走他拿在手上的蟹鳌,心滿意足地高呼:“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