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鄉最好的初中是一所私立學校，長樂中學，一年單學費就要五千塊。

秦筱楠小升初考試時拿了全市第三名，彼時父母剛剛離婚，她不願因為這筆錢讓媽媽為難，主動表示也可以去上公立學校。

但是媽媽咬了咬牙，決定去找父親借錢——過程又談何容易，媽媽回家時通紅的雙眼和手裡那張借條，就已說明了一切。

但最後，秦筱楠還是去讀了這所學校；開學第一天，她第一次發現一所初中也可以有宏偉的像《流星花園》裡一樣的教學樓，食堂可以是單獨的一棟小樓，學生們甚至配發了每人一年兩套、夏天是紅色小短裙的校服。

她充滿期待。

進校不久，秦筱楠便結識了兩位好朋友；王永璇是個典型的城裡女孩兒，長相打扮精緻，家庭小資，父母恩愛，甚至在那個年代就穿上了Tenniewennie（這種動辄一件棉服上千塊的衣服，秦筱楠一直到大學畢業都有些不舍得入手）；另一位李敏相比之下就普通許多，無論是從家庭、長相、成績和人緣上都略遜一籌。

她們很快成了關系最要好的小團體——對這個年紀的孩子來說，形單影隻也許才是最大的噩夢。

這意味着課間去衛生間時，沒有人用身體當作門，為你遮蔽本就少得可憐的隐私；意味着大課間下樓跑操時，别人都是三五成群挽着手一起，而你隻能獨自溜着牆根，努力裝出不在意的樣子；意味着尴尬時沒有人為你緩解，上課遲到幾分鐘飛奔過來時沒有人與你分攤責罵，去小賣部沒有人與你分享一包辣條...

這些在成年後看起來無關緊要的小事，卻是日複一日的校園生活中了不得的大問題。

于是李敏和秦筱楠成為了王永璇忠實的小跟班；在她的好人緣加持下，三個人度過了一段十分惬意的校園生活。

在西北的邊陲小城，教育資源落後，高考競争壓力小，這也意味着她們不必付出過多努力，隻需聰明靈光的腦瓜和些許用心，便能拿一個不錯的排名——但這種悠閑，卻讓無所事事悄然滋生出了是非與邪惡。

那時掃黑除惡行動尚未開始，幾乎每周五都能見到學校門口聚集着三五成群的社會閑散人員；正常上下學的初中孩子們苦不堪言，卻隻能默默低下頭，在那些挑釁和不屑的眼神中安安分分走過，生怕哪個行為不妥當，便會被他們認為是“有想法、不服氣”。

秦筱楠最愛的色素糖水小攤會在每個周五到長樂中學門口，雖然心中發怵，她還是禁受不住誘惑，揣着一周省下奢侈一次的錢，硬着頭皮和那些“社會哥、社會姐”站在一起，等待老闆把一杯用果凍凝膠和色素糖精摻和的飲品遞入自己手中。

相比社會哥們标志性的鍋蓋寸頭、緊緊裹在身上的彩色短袖、束腿的牛仔褲和洞洞鞋、黑色小皮鞋；社會姐則是顯得花樣繁多——比起穿着校服，紮着馬尾的學生們，她們通常是同齡人中最潮流的；各式各樣的性感小短裙和黑色包裹着年輕纖瘦的身體，款式誇張的項鍊、耳環、戒指，還有那個年代流行的骷髅頭暗黑風手環，配合着刷的像兩片黑色羽毛扇的睫毛一起，向身邊經過的每個人投去平等的不屑一顧。

而在學校裡最風光的學生，不是年級第一，也不是巨富二代，而是小有此類人脈的“社會人”們。

第一次看到自己班裡最不可一世的女生站在這群社會人士中間，隔得老遠就招呼所有認識的人，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有一群社會上的“幹哥、幹姐”時，秦筱楠終于理解了她的嚣張——她改成貼身的校服褲、燙了精緻波浪的卷發，還有張嘴就來的帶生殖器官的髒話，突然都變得合理了起來。

跳梁小醜。

秦筱楠自然不敢将這句話宣之于口，隻是在心裡默默啐了一口。

不過與她終究是沒有關系的；秦筱楠這樣想着。

隻要自己不去主動招惹，社會上的事情與她何幹？

李敏有段時間，與回家校車上一個順路的女生關系很好；而這個女生的好閨蜜，正是隔壁班号稱年紀扛把子，長樂社會一姐的王惠美雅。

說起這個王惠美雅，秦筱楠還真有些印象——巧的是二人回家坐同一班公交，而對方精緻的妝容和格外的苗條，以及校服外套下隐隐露出的蕾絲胸衣花邊，都讓秦筱楠記憶深刻。

王永璇的朋友告訴她，王惠美雅的靠山，可是罩着長樂中學這一片的星姐；星姐的職業是學校一條街外最大KTV的陪酒小姐，王惠美雅早早跟星姐跪了關二爺，拜了生死姐妹，星姐也曾放下過話說，誰動她姐妹，她便要了誰的命。

其實多年後，秦筱楠每每想起這一段，都有種啼笑皆非的無力感。

一群假裝老成的半大孩子，一些隐匿在法律暗處的社會邊緣人，一點甚至說不出口的雞毛蒜皮摩擦，卻悄然毀掉了她——或者說不隻是她，也許還有千千萬萬獨自治愈了傷口，在未來的某個時刻将這段青春經曆如同笑談般講出的人。

李敏的性格并不算好相處，沒過多久便和她的新朋友鬧出了矛盾。

也許隻是某件事上意見的分歧，也許隻是一句無心的玩笑話，也許隻是單純看對方不順眼；總之兩個人很快發展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恨。

李敏在一個全校一同做操的課間，給王永璇和秦筱楠指了那個女生；手指穿過三三兩兩站着等排隊的學生們，秦筱楠順着望去，看到與旁的女生無甚區别的一張臉；而那個女生身邊，便站着那位亭亭玉立的王惠美雅。

她的美貌和精緻，甚至有幾分鶴立雞群的意味。

“就那個小X子？還敢說你，回頭我幫你收拾她。”王永璇上挑的狐狸眼上下打量幾番，便給這場鬧劇下了自己的定義——李敏自然很滿意，二人拉起手，親親熱熱地開始讨論起EXO新出的歌曲MV有多帥。

秦筱楠有些不适地偏開了視線；她知道王永璇有幾個交情匪淺的發小，如今已經不怎麼上學常在外面瞎混；但是直覺帶來的隐隐不安總讓她惶恐。

她向來是沒什麼安全感又謹慎的人。

跑完操，學生們擁擠着上樓——一層兩個樓梯實在有些捉襟見肘，好在年輕孩子們并不排斥這種與他人摩肩接踵的親密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