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一瞬,白诃低頭拾起點心,放在桌上,沉默不語。
“這許多年,除了我,沒人知道你是誰,來自哪裡。”柳妤拿起一塊新的點心放到白诃手中,“可總有人在惦念你的。”
白诃俊秀的臉上劃過悲傷,又趕緊換上一副笑臉,用插科打诨的語氣說道:“柳姐姐,如今赈災之事緊迫,這些事,我們改日再聊。”
柳妤歎了一口氣:“也罷,你既不願提,我也不強求。商販已經來了許多,不消幾日就足夠了。我知你已無餘糧,這些是為你準備的。”
柳妤招呼一聲,幾缸米面被擡了上來。
“多謝柳姐姐。”白诃起身離開了紅蓮樓。
你是什麼心思,我自然清楚。看着白诃的背影,柳妤寵溺一笑。
不多日,浙水的米糧商販就比從前多了十幾倍,甚至還有從幾百裡外特意趕來發國難财的販子。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
可很快,他們就收到了官府下調糧價的消息。如今的糧價與往年無災時一般無二。
物以稀為貴,以多為賤。
遠道而來的商販們破口大罵,卻束手無策。烈日炎炎,米面不可久置,隻好盡數在浙水賣出。
眼看災情逐漸平息,黎瑛雪放心下來。事務繁忙,那日她沒空,現下是該見一見那白掌櫃了。
“祁商,你修書一封,請白掌櫃到官府一叙。”黎瑛雪吩咐祁商,又想起了什麼,改口道,“不,你親自去請,帶上林簡。”
驕陽似火,草木皆枯,街道上熙熙攘攘,卻是萬物複蘇之景象。
“白掌櫃,郎中請你明日午時到雲鶴樓一叙。”林簡的傷還沒有好全,跟在祁商身後唯唯諾諾,祁商亦是拱手作揖,頗為恭敬。
“你,”白诃不理祁商,雙眼直直盯着林簡,“可有什麼要說的?”白诃眯起眼睛,仿佛要将林簡看穿一般。
此刻,祁商的一雙眼睛也死死盯住了白诃。這許多年,他見過無數人,唯獨白诃的氣質與衆不同。
身為商人,眼裡若是透着精明與算計,便是正常;白诃的目光裡卻充斥着警惕與狠戾,倒像是賊匪或是敵寇。
最離奇的是,祁商總覺得這樣的眼神他好似在哪裡見到過。
劍拔弩張之時,林簡開了口:“小人,自然是來向白掌櫃緻歉的。那日對白掌櫃多有不敬,還請掌櫃大人不記小人過。”林簡的聲音裡隻聽得出謙恭。
白诃摸了摸下颌的胡須,沉默了幾秒忽然哈哈大笑起來,拍着林簡的肩:“我何時與你說這事了,那日不過是誤會而已。隻是那日林侍衛說要請我吃酒,可還記得?”說罷,從旁邊的桌案上端起一盅酒,仰頭喝下。
這做派哪像是掌櫃啊,倒像是土匪。祁商忍不住腹诽。
趁祁商不察,白诃迅速湊到林簡耳邊嘀咕了幾句,請他三日後的申時到紅蓮樓吃酒。
林簡不明白白诃的意圖,卻不敢違背白诃,機械地點了點頭,應下了。
白诃這才轉向祁商:“既然是郎中所請,我一介布衣自然不敢不從,明日午時,雲鶴樓,不見不散。”說完,白诃端起酒盅,遙遙敬了祁商一杯,嘴角浮起一抹笑意。
待祁商離開,柳妤從帷幔後走了出來。
“五兩銀子。”柳妤向白诃伸手。
“你這遍布各地的紅蓮樓,每年不知能賺多少銀子,倒是計較起這區區五兩碎銀了。”白诃無奈搖頭,将一塊銀子遞給柳妤。
柳妤一挑眉:“願賭服輸。更何況,這可是小安輸給我的銀子,多難得啊。”柳妤舉起那枚銀子在白诃面前晃來晃去。
“柳姐姐,你看起來倒比我還要幼稚些。”白诃扶額,“你怎知她還會來約見我?”
柳妤不答,隻是盯着這位怎麼看都像是中年男子的少女,隻有偶爾的笑意能透出些少年心性。
你怎知,她不知是你。
翌日午時,白诃準時到了雲鶴樓,黎瑛雪早已等在那裡。
“白掌櫃,聽說前些日子我的部下有些失禮,本官先行向您賠罪。”見白诃走進房間,黎瑛雪舉起斟滿酒的酒盅。
“豈敢。”白诃嘴上說着,斟酒的動作卻不緊不慢。
黎瑛雪也不急,靜靜地看着白诃的一舉一動。
“好酒!這貧瘠之地,竟還有如此上佳的酒。”白诃話中帶刺,笑裡藏刀。
黎瑛雪也不惱,悠悠坐下,道:“白掌櫃請坐,這已是雲鶴樓最好的酒,白掌櫃不嫌棄便好。”
酒是好酒,可若說是這偌大的酒樓裡最好的酒,實在是寒酸了些。
面對黎瑛雪反将一軍,白诃一時語塞,兀自輕咳兩聲,清了清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