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安……”黎瑛雪适時出聲喚道,打斷了謝安白的思緒,“如今這封自白書已經送到了陛下面前,陛下震怒,下令将陳韫曝屍荒野,将陳浠降為宗正少卿,禁足反省三個月,罰俸一年。”
“宗正少卿?”對于朝中的官職,謝安白并不太清楚。
“宗正寺的次官,四品,協助管理皇族、宗族、外戚的譜牒、守護皇族陵廟什麼的。”黎瑛雪簡單解釋了一下,“沒什麼實權。”
盡管陳浠僥幸逃脫,沒有被繩之以法,但“沒什麼實權”這幾個字,還是給了謝安白一點小小的慰藉。
謝安白默默安慰自己:至少,以後刑部該是青天白日。
不過,她并不打算就此放過陳浠,常峪與陳韫并無幹系的證據她還要繼續查下去。隻是,她不想再牽累旁人,餘朔,決不能步趙韓的後塵。
“姐姐,請幫忙轉告法曹長,此案就此了結,請他不要再深究。”謝安白沒有對陳韫的下場和陳浠的逃脫做任何評價,反而想提醒餘朔及時抽身。
黎瑛雪深深看了謝安白一眼,似乎要将她心底那點動蕩的思緒全然看透。
注視謝安白許久,黎瑛雪靜靜應道:“好。”
柳妤旁觀着謝安白和黎瑛雪的心理戰,不插話,盯着謝安白雕刻的劍蘭發呆,好像在考量着什麼。
“柳姐姐,我們是不是該用膳了?”謝安白帶着撒嬌抱怨的聲音撞擊着柳妤的耳膜,将她從紛雜的思緒中拽了出來。
“就你饞!”柳妤沒好氣地瞪了謝安白一眼,轉向黎瑛雪道,“郎中素日裡喜歡些什麼?”
黎瑛雪和善一笑:“柳樓主客氣了,我并無忌口。”
“多——放——辣——椒——”謝安白拖着聲音替黎瑛雪說出來,順便聳聳鼻子朝柳妤瞪了回去,“不過也不要全是辣的,我還是想要點甜的嘿嘿。”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謝安白的笑容又變得讨好起來。
黎瑛雪低頭,努力壓住自己上揚的嘴角,裝模作樣地拿起茶杯抿了一口。
柳妤看着變臉如翻書的謝安白,隻覺得自己的拳頭就要砸到她身上,卻在看到黎瑛雪精彩的表情時,忍不住淺笑了一下。
“如此,便請郎中嘗一下紅蓮樓的招牌菜,還望郎中喜歡。”柳妤微微躬身,便離席去吩咐準備了。
房間裡隻剩下謝安白和黎瑛雪二人。
“你想自己去查?”黎瑛雪的問話一針見血。
謝安白不置可否。
黎瑛雪輕歎一聲:“我不攔你。畢竟,攔你也沒用。”
黎瑛雪的語氣淡淡的,謝安白卻覺得如重槌捶楚着她的心。
謝安白本想永遠身處黑暗,默默守護陽光下的黎瑛雪,如今卻反而要讓黎瑛雪來為她憂心。
她早已是一灘爛泥,隻想用僅剩的養分盡力滋養姐姐這朵嬌豔欲滴的鮮花,可如今這鮮花卻抽出根莖立于一旁,一心想見爛泥變良田,乃至敵黃金。
可爛泥就是爛泥,成不了良田,也不可匹敵黃金。
謝安白低落地垂下頭,又想起那日她铤而走險刺殺陳浠時,黎瑛雪讓她不要因為她沖動不擇手段。她多年自怨自艾中找到的唯一“我材必有用”的價值,似乎就要崩塌,說到底,她還是在給她在意的人添麻煩。
謝安白幾乎覺得自己是一個災星,每一個她珍惜的人似乎都在向不幸走去,師娘被她害死,奚芫被擄走下落不明,柳妤被迫随她下山,如今黎瑛雪時常為她擔驚受怕。
謝安白長久的沉默讓黎瑛雪敏感地察覺到了她的自艾自憐,不禁想起了那日她救下她時,焦急之下口不擇言說出的指責話語。
“小安,那日,是我口無遮攔,我不該那樣說,對不起。”黎瑛雪柔聲緻歉。
當日謝安白離開之後,黎瑛雪便有些後悔,她因謝安白的涉險而心焦煩躁,便自覺那些話說出口也是合情合理,故而漠然忽視了謝安白的低落,任由她傷心而去。此後,雖多次相見,卻一直未能找到道歉的時機。
事情已經過去許久,謝安白除了偶爾感到痛心之外,并未真正責怪過黎瑛雪,就像在郾城時一樣。她隻希望她平安順遂,若是遭了指責,也不過是她那般行事後應得的評價。
謝安白從善如流地搖搖頭,扯起一個僵硬的笑容,表示接受她的道歉。
黎瑛雪看着謝安白木偶一般的表情,心尖苦澀,想告訴她不必這樣,甯願她指責自己幾句,發洩心中委屈。
這樣想着,黎瑛雪垂眸,幹澀地開口道:“小安,其實……”
黎瑛雪的後半句話被戶樞吱吱呀呀的轉動聲打斷。
柳妤端着一個果盤走進來。
“菜肴已經備好了,一會兒就可以開宴。”柳妤沒有注意到二人之間微妙的氣氛,将精緻的果盤放在謝安白和黎瑛雪面前,這才看到謝安白臉上還沒來得及完全收回的生硬表情。
柳妤看看謝安白又看看黎瑛雪,覺出了些端倪,自知出現得不合時宜,沖着謝安白會心一笑,後撤兩步開了門:“我再去膳房看看菜。”
沒等謝安白和黎瑛雪開口,柳妤已經退了出去,留下房間裡的二人面面相觑。
“其實……”黎瑛雪試圖撿起沒說完的半句話。